36暗香

淑妃被禁足的消息，像檐角铜铃被风拨响，细碎又清晰地荡遍了整个后宫。各宫嫔妃明面上唏嘘着"淑妃终究是失了分寸"，暗地里却都在悄悄掂量翊坤宫那位的分量——能让陛下在太后寿宴上动怒罚人，又得太后拉着手说贴心话，花汐这步棋，竟走得比谁都稳当。

这日午后，花汐正坐在廊下翻检容嬷嬷送来的新茶。碧螺春的嫩芽蜷在白瓷碟里，像一颗颗裹着晨露的翡翠，透着鲜灵的绿。青黛蹲在一旁剥莲子，指尖被莲衣染得泛粉，嘴里还念叨着："御膳房今日做了莲子羹，说是用的江南新采的湘莲，奴婢想着娘娘爱喝，特意让人留了些。"

花汐拈起一片茶叶凑到鼻尖，清冽的茶香混着阳光的暖味漫开，熨帖得人心头发软。她刚要应声，却见小太监隔着月洞门躬身通报："娘娘，贤嫔娘娘来了。"

花汐眉梢微挑。这贤嫔苏氏，向来是淑妃一派的人，从前淑妃得宠时，她跟着在人前风光，如今淑妃倒了，她反倒上门来？

"请她进来吧。"花汐放下茶叶，指尖在碟沿轻轻划了圈，眼底闪过一丝了然。

贤嫔一身浅碧色宫装，头上只簪了支素净的翡翠簪子，比往日少了几分张扬，多了些怯意。她进门便屈膝行礼，脸上带着小心翼翼的笑："姐姐近日安好？妹妹想着多日没来给姐姐请安，心里总惦记着，便冒昧过来了。"

花汐抬手让她坐，青黛奉上茶盏。贤嫔捧着茶盏却没喝，只偷偷抬眼打量花汐——今日花汐穿了件月白色常服，领口绣着几枝缠枝兰，素净又雅致；头上没簪金饰，只松松挽了个髻，用那支红珊瑚簪子固定着。珊瑚的艳红映得她耳垂莹白，竟比那日寿宴上的凤凰步摇更显清丽温婉。

"妹妹有心了。"花汐端起茶盏，指尖温凉，"近来宫里事多，妹妹能顾着本宫，已是难得。"

贤嫔脸上一红，连忙摆手："姐姐说的哪里话！从前是妹妹糊涂，总跟着旁人瞎起哄，没少惹姐姐不快......"她说到这儿，声音低了下去，眼圈微微泛红，"如今想来，姐姐才是心宽体胖的，不像有些人，眼皮子浅，只盯着些虚物件。"

这话明着是骂淑妃，实则是在表忠心。花汐心里透亮，面上却只淡淡一笑："都是后宫姐妹，往日的小事，何必记挂。妹妹今日来，怕是不单为了请安吧？"

贤嫔被戳破心思，反倒松了口气。她从袖中摸出个锦袋递过来，声音压得更低："姐姐，这是妹妹偶然得了的些东珠，颗颗圆润，想着姐姐或许用得上......"

花汐瞥了眼锦袋，没接。东珠是稀罕物，贤嫔家世虽不算顶尖，却也不至于把这么贵重的东西随意送人。她定是有事相求。

"妹妹的心意本宫领了，只是这珠子太贵重，本宫不能收。"花汐将锦袋推了回去，语气温和却坚定，"若是有什么事，妹妹不妨直说。能帮的，本宫自然不会推辞。"

贤嫔咬了咬唇，终是鼓足勇气道："姐姐，妹妹是想求您......在陛下面前说句好话。"

原来贤嫔的兄长在江南任盐官，近日被人弹劾贪墨盐税，虽还没定罪，却已被押入大牢。贤嫔急得没法，想求陛下开恩，却连养心殿的门都进不去。她思来想去，如今宫里只有花汐能得陛下另眼相看，便揣着珠子来了。

"这事......"花汐沉吟片刻。后宫不得干政，这是铁律。她若贸然为贤嫔兄长求情，不仅会惹慕容冷越不快，怕是连太后那里也交代不过去。

贤嫔见她犹豫，眼泪便掉了下来："姐姐，妹妹知道这事不合规矩。可我兄长那人，虽性子耿直，却绝不是贪墨的人！定是有人陷害他......姐姐若不肯帮，妹妹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花汐看着她哭得发抖的样子，心里竟有些不忍。她想起自己刚入宫时，父亲遭人构陷，她跪在养心殿外求了三个时辰，慕容冷越却始终没见她。那种孤立无援的滋味，她比谁都懂。

"你先起来。"花汐递过一方帕子，"这事我不能直接替你求情，但若有机会，我可以帮你问问陛下，看看能不能查得清楚些。"

贤嫔连忙磕头："多谢姐姐！多谢姐姐！"

送走贤嫔，青黛忍不住道："娘娘，您何必趟这浑水？贤嫔从前还帮着淑妃挤兑过您呢！"

"她是她，她兄长是她兄长。"花汐望着廊外飘落的玉兰花瓣，轻声道，"若真是被人陷害，置之不理，未免太凉薄了。"

青黛还想再说，却见小太监又匆匆跑来："娘娘，陛下驾临翊坤宫了！"

花汐心里一跳，下意识摸了摸头上的红珊瑚簪子。这簪子她昨日插在发间，竟忘了取下来。

慕容冷越进来时，正见花汐站在廊下，月白色的衣袂被风吹得轻轻飘起，发间那抹红珊瑚像一团跳动的火焰，格外显眼。他脚步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暖意，像是冰雪初融。

"陛下。"花汐屈膝行礼，心跳比往常快了几分。

"在忙什么？"慕容冷越走到她身边，目光落在桌上的茶叶碟上，"新茶？"

"是容嬷嬷送来的碧螺春，陛下要不要尝尝？"花汐侧身让他进屋，指尖微微发紧。

两人坐下，青黛奉上茶。慕容冷越喝了一口，赞道："不错，比御膳房的爽口。"他说着，目光又落在花汐发间，嘴角噙着笑意，"这簪子......戴着挺好看。"

花汐耳根一热，下意识想把簪子拔下来，却被慕容冷越按住了手。他的指尖温热，触得她心里一颤，像有细小的电流窜过。

"别拔。"慕容冷越看着她的眼睛，声音低沉又温柔，"就戴着。"

两人靠得极近，他身上的龙涎香混着淡淡的酒气飘过来，清冽又好闻。花汐心跳得厉害，连忙别开脸："陛下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刚处理完政事，想着你这儿清静，便过来坐坐。"慕容冷越收回手，拿起桌上的莲子剥了起来。他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剥莲子的动作竟也好看得很，指尖轻轻一捻，莲衣便脱落下来。

花汐看着他，忽然想起贤嫔的事，犹豫着开口："陛下，臣妾近日听闻......江南盐官苏大人被弹劾贪墨？"

慕容冷越剥莲子的手顿了顿，抬眼看向她，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你听说了？"

"是贤嫔妹妹今日过来，提起了这事。"花汐坦诚道，"她说是有人陷害，臣妾不知真假，只是觉得......若能查清楚些，也好还无辜者清白。"

慕容冷越看着她，眼神深邃："你倒是心善。"

"臣妾只是不想有冤案。"花汐垂下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慕容冷越没说话，又剥了颗莲子，递到她嘴边："尝尝？"

花汐愣住，下意识张开嘴。莲子清甜，带着他指尖的温度，从舌尖一直暖到心里，甜丝丝的。

"苏大人的事，朕已经让人去查了。"慕容冷越收回手，淡淡道，"若真是被人陷害，朕自然会还他清白。"

花汐心里一松："多谢陛下。"

"你谢朕做什么？"慕容冷越笑了笑，"朕是天子，断案清明是本分。倒是你......"他话锋一转，语气认真了些，"往后别再管这些事了。后宫干政，对你不好。"

"臣妾知道了。"花汐点头，心里却暖融融的。

两人又说了些闲话，从新茶聊到御花园的花，气氛竟格外融洽。慕容冷越看着窗外的天色，道："时辰不早了，朕该回去了。"

花汐起身送他到门口。慕容冷越走了几步，忽然回头："花汐。"

"陛下？"

"明日朕休沐，陪你去御花园走走吧。"他的语气很自然，像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眼底却带着期待。

花汐愣住，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心里像揣了颗糖，又甜又软。青黛凑过来，笑着说："娘娘，陛下对您越来越好了！"

花汐摸了摸头上的红珊瑚簪子，嘴角忍不住上扬。或许，这后宫的路，并不像她想的那么难走。

第二日，花汐特意换了件水红色宫装，衬得肤色愈发白皙；头上依旧戴着那支红珊瑚簪子，艳而不俗。慕容冷越如约而来，见了她，眼底的笑意深了些："走吧。"

御花园里花开得正好，牡丹雍容，芍药娇艳，暖风拂过，花香袭人。两人并肩走着，偶尔说句话，脚步都放得很慢，气氛宁静又美好。

走到一处假山旁，忽然听到后面传来宫女的说话声，压得很低却清晰可闻："你说淑妃娘娘也真是可怜，不过是抢了些桂花蜜，就被陛下禁足了......"

"嘘！小声点！你忘了上次那个乱说话的小太监，被杖责了二十板吗？"

"我就是觉得奇怪，陛下怎么突然对淑妃娘娘那么凶......"

慕容冷越的脸色沉了沉。花汐拉了拉他的袖子，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在意。

两人转身想走，却见假山后转出个人，正是容嬷嬷。她手里拿着个药箱，见了他们，连忙行礼："陛下，贵妃娘娘安。"

"嬷嬷这是去哪儿？"花汐问道。

"回娘娘，太后近来睡眠不好，老奴去太医院取些安神的药。"容嬷嬷笑道，眼神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陛下和娘娘倒是有闲情，这御花园的花，今日开得最盛了。"

慕容冷越点了点头，没说话。

容嬷嬷又说了几句，便告退了。花汐看着她的背影，忽然想起什么："陛下，容嬷嬷说太后睡眠不好，是不是寿宴那日动气伤了神？"

"或许吧。"慕容冷越叹了口气，"太后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

两人又走了会儿，慕容冷越忽然道："花汐，上次寿宴，朕罚淑妃，不是为了给你出气。"

花汐一愣。

"她抢太后的桂花蜜是真，目无尊长也是真。"慕容冷越看着她，眼神坦诚，"朕是天子，更是太后的儿子，不能纵容她。"

"臣妾知道。"花汐点头，心里却没什么波澜——她本就没觉得陛下是为了她。

"但朕......"慕容冷越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看到你手上的红痕，确实心疼。"

花汐心里一颤，猛地抬头看向他。阳光透过树叶洒在他脸上，光影斑驳，他的眼神温柔得像一汪春水，映着她的影子。

"花汐，"慕容冷越握住她的手，他的手掌宽大又温暖，"从前是朕不好，总对你太严厉。往后......朕会好好对你。"

花汐看着他的眼睛，眼泪忽然掉了下来。不是委屈，是欢喜，是积压了太久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出口。她以为自己早已把心封死，却没想到，他一句"好好对你"，就能让她溃不成军。

"陛下......"她哽咽着，说不出话。

慕容冷越抬手替她擦去眼泪，指尖温柔得像对待稀世珍宝："别哭，再哭，妆就花了。"

花汐破涕为笑，轻轻捶了他一下："陛下笑话臣妾。"

慕容冷越笑着握住她的手，两人并肩走在花径上。阳光正好，花香袭人，连空气里都带着甜意。

远处，容嬷嬷站在廊下，看着他们的背影，嘴角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她转身对身边的小宫女说："去告诉御膳房，今日多做些贵妃娘娘爱吃的桂花糕。"

小宫女应声而去。容嬷嬷望着满园春色，轻轻叹了口气："总算熬出头了。"

后宫的路依旧难走，前路或许还有风波。但此刻，花汐看着身边的慕容冷越，心里却充满了勇气。她知道，从今往后，她不再是一个人。

那支红珊瑚簪子在阳光下闪着光，像一颗跳动的心，温暖而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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