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前将军
当广宗城中响起几声钟鸣。
西城门缓缓打开,涌出了沉默的人潮。
没有多少的声响,也没有咒骂,只有一种令人心头发毛的死寂。
人群如同浑浊的泥流,缓缓淌出城门。
男人,女人,老人,孩子……一个个衣衫褴褛,形销骨立。
深陷的眼窝里,是长久饥饿磨砺出的麻木。
人群相互依偎着,互相搀扶着,每一步都踏得小心翼翼,生怕任何一丝异响都会引来灭顶之灾。
他们恐慌的,也是忠诚的,大贤良师最后的法旨他们谨记着。
寒风卷起他们单薄的衣角,带走仅存的热量,留下刺骨的冰冷和一片压抑沉默。
人群中,张宁裹着一件不起眼的灰色旧斗篷,斗篷的兜帽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苍白的小脸。
她的指节捏着斗篷的一角因用力而泛白。
在她身侧,是同样换了粗布衣衫,刻意佝偻着背的张白鹿,他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周围,提防着任何一个可能对张宁造成危害的风险。
而渠帅们也早已消融在了那人潮之中,被淹没的无声无息。
“刘玄德!”张显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末将在!”
刘备连忙策马近前,关羽,张飞紧随其后。
“着你部八百乡勇,即刻编为安民营!”张显马鞭一指那缓缓北移的人潮。
“汇合本将山字营!前出二十里,清道警戒!持本将令箭,接管沿途关卡!”
“阿山!”
“在!”
“阿东昨日已快马赶回径道,路上应该要来物资了,你先行一步,传令土门关,井径关守将,开设粥棚!”
“诺!”
阿山没有丝毫的犹豫,上马便走,一边奔马手还一边有序的松散甲胄连接处。
“诺!”刘备眼中也是精光一闪,当即领命。
这八百人,是他安身立命的唯一本钱!
他抱拳领命,声音沉稳有力:“请中郎将放心!备必不负所托!”他立刻调转马头。
关羽,张飞也招呼了起来,乡勇队伍迅速集结,汇入山字营那黑色的铁流,朝着并州的方向而去。
看着刘备等人消失在烟尘中,张显的目光落回眼前已经开始受降的北军和那缓缓移动的流民身上。
他唤过另一名亲卫,低声吩咐:“传书晋阳荀文若,广宗数十万饥民已开始迁徙入并,着其统筹太原所有仓廪,工坊,荒地,即刻准备!授田之具,御寒衣物,工坊役位,务必在流民抵达前备齐!
另,调赵子龙率游弈军一部,出离石,东进接应!再命吕奉先严守西河,弹压草原,不得有失!”
“诺!”亲卫记下命令,立刻飞马而去。
张显身边最后只留下了十人,他的目光最后投向那寂静的广宗城叹息一声。
‘要写报告了。’
——
几天后。
洛阳,南宫,德阳殿。
巨大的鎏金铜兽炭盆烧得通红,殿内温暖如春,弥漫着的香雍容华贵。
丝竹管弦之声靡靡,舞姬身着薄纱,身姿曼妙,在光洁的玉砖地上翩跹起舞。
汉帝刘宏斜倚在铺着白虎皮的御榻上,面色带着纵欲过度的苍白和浮肿,眼神迷离地看着歌舞,手中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玉佩。
张让,赵忠等十常侍如同最忠心的影子,侍立左右,脸上带着谄媚的笑容,不时低声凑趣几句,引得刘宏发出几声慵懒的笑。
殿内两侧,三公九卿,文武重臣按班肃立。
大将军何进站在武将班首,身披紫袍,腰悬金印,身形魁梧,脸上带着一丝红光。
他下首,司徒袁隗垂手而立,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眼神半开半阖,唯有偶尔掠过何进背影时,眼底深处才会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芒。
司空张济,廷尉崔烈等人亦是眼观鼻,鼻观心,一派老成持重。
殿内一派歌舞升平,富贵雍容。
突然,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打破了殿内的靡靡之音!
一名身背赤色翎羽,满身风尘的信使,在两名黄门侍郎的引导下,跌跌撞撞地冲入大殿!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光洁的金砖地上,声音嘶哑,带着长途奔波的极度疲惫和一种难以置信的激动,甚至有些破音。
“八百里加急!冀州广宗军报!大捷!天大之捷!”
丝竹骤停!舞姬惊慌退下。
殿内瞬间死寂!所有人的目光,如同无数道利箭,瞬间聚焦在那个匍匐在地的信使身上!
刘宏迷离的眼神陡然一清,猛地坐直身体:“讲!”
信使深吸一口气,嘶声喊道:“月初九!使匈奴中郎将张显,奉大将军钧令,率精骑百人驰援广宗!甫至军营,即雷厉风行,收北军兵符,罢董卓指挥之权!”
殿内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收董卓兵权?!百人?这……
信使的声音陡然拔高:“当夜!张使君仅率麾下亲兵百十三人,夜入广宗孤城!于十万黄巾贼巢之中,斩杀贼酋渠帅韩琼及其党羽七百四十余人!枭其首级!更于贼众环伺之下,寻获逆贼张角尸身!”
轰——!
殿内如同炸开了锅!百官再也无法保持肃静,一片哗然!
“百人入城?斩杀数百渠帅?还找到了张角尸首?!”
“天方夜谭吗!谎报军情可是死罪!”
“这根本不可能!”
“张显……”
刘宏霍然起身,脸上的浮肿都在抖动,眼中爆射精光喝问道:“张角尸首?!当真?!”
“千真万确!”信使的声音斩钉截铁。
“贼酋张角尸身已验明正身,其状甚惨,显系饥饿久病而亡!张使君已于阵前枭其首级,装入函匣!正星夜兼程送来洛阳!”
“好!好!好!”
刘宏激动得连叫三声好,重重一掌拍在御案上,震得杯盏乱跳。
“张爱卿真乃朕之冠军侯!神勇盖世!神勇盖世啊!”
张让,赵忠等宦官脸上瞬间堆满了谄媚的笑,齐声高呼:“陛下洪福!天佑大汉!张中郎真神人也!”
心中却已掀起惊涛骇浪,而一想到这人年年都在给他们孝敬,他们也陡然惊颤了片许。
回去后要赶紧还礼才是!
何进听闻信使话语怔在了当场,但随即化为狂喜!是他!是他密令张显前往冀州!这份泼天的功劳,最大的那一份,注定要落在他何大将军头上!
他强压激动,出班奏道:“陛下!张显不负圣恩,不负臣之期许!一日破贼,斩获贼酋,此乃陛下天威所至!臣为陛下贺!为大汉贺!”
刘宏龙颜大悦,连连点头:“大将军举荐有功!当赏!当重赏!”
袁隗半阖的眼皮微微抬起他缓缓出班,声音苍老:“陛下,张中郎神勇,一日克定广宗贼巢,确乃不世之功,可喜可贺,然……”
他话锋一转:“广宗城内,尚有数十万黄巾贼众!张中郎报捷文书之中,为何对此语焉不详?数十万贼寇,皆为青壮,桀骜不驯!
张显不经朝廷明诏,专权受降,不审贼酋,不甄别首恶胁从,此等先斩后奏,拥兵自重之举,恐图谋不轨啊!”
“嘶……”殿内瞬间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袁隗这番话,如同在滚油中泼了一瓢冰水!瞬间点醒了那些被消息惊昏了头脑的大臣们!
是啊!张角虽死,可那几十万打过仗,见过血的黄巾贼呢?
就这么被张显一口吞了?是安置到了他的并州老巢了?
这哪里是纳降?分明是在壮大私兵!并州苦寒之地,如何能养活骤然增加的数十万张嘴?张显此举,究竟意欲何为?!
“数十万贼寇入并,并州还是朝廷的并州吗?!”
“张显其心叵测!陛下当早作决断!”
殿内群情汹涌,质疑和攻讦之声瞬间压过了方才的颂扬。
何进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
他张了张嘴,想要为张显辩解几句主要是将自己的功劳定下。
但说并州地广人稀,流民安置乃无奈之举,说张显忠心可鉴?
但在那“拥兵自重,图谋不轨”八个大字面前,这些辩解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刘宏脸上的狂喜瞬间凝固,眉头紧紧锁起。
他并非蠢人,袁隗的点醒,让他心头那点因大捷而生的喜悦瞬间被疑虑和忌惮取代。
数十万的降卒……
张让察言观色,立刻尖着嗓子说道:“陛下,张中郎忠心耿耿,他能从微末至此全赖陛下慧眼提拔,也不知朝中大臣们是怎么了,怎的对大捷之事不闻不问,反而拧在了一起口诛笔伐起了功臣。”
“难不成除了大臣们力荐的董中郎,张中郎就不能攻伐广宗?还是说”
他话也没说完,但将意思却表达的十分清楚,他在提醒自己的陛下,大臣们开始走的太近了,董卓也不是陛下的将领,而是大臣们的门生。
刘宏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烦躁地挥了挥手,打断了殿内的喧嚣,他看着御案上那封来自广宗的捷报。
眼神扫过殿中,在一位位大臣们身上转瞬即离。
“传旨……”刘宏的声音缓缓响起。
“擢升张显为前将军,加封晋乡候,食邑三千户,假节钺,总督并,凉,幽三州军事,令征草原不臣……”
封候?!假节钺?!总督三州!?
殿内哑然。
等等,是晋乡候,不是晋阳候!
自家陛下这是
刘宏看着众人的反应,脊背再一次倚靠在了榻背上。
既然朝中制衡不了你们,那就看看朝外能否平衡你们。
下注吧,让朕看看你们还能不能拧成一股绳。
是交好还是交恶,全看你们自己选。
至于张显
刘宏心中还是闪过一丝阴霾,不过凉州还有几城是汉地?并州又有几城是汉地?
幽州苦寒更甚,张显你不是能征善战吗?
那就给朕表现表现,看看大汉近百年都没能解决的边事落到你手里要多久能够平定。
又或者被拖垮?
你要那几十万的黄巾是吗?朕给你。
那要看看你养不养的起了!
他眼中转动着,属于老刘家的政治天赋再次显现。
外敌?
什么外敌?!
那是朕的镇北大将军!
比起张显,眼下更危险的反而是世家大臣们,黄巾是怎么来的,大家心里都清楚!
至于其他的?
算了,享乐吧!
“接着奏乐,借着舞!”
“唯。”
丝竹管弦之声再次靡靡。
德阳殿中的雕梁画栋依旧鲜艳,炭火的热气从门窗中透出升空,直至消散。
——
广宗。
北军的任务繁重。
几日多了,流民的受降任务还没有结束。
广宗城内就好似一个不断生出人口的机器,怎么清点也清点不完全。
要不是张中郎的人运来了许多粮草,恐怕现在整个北军都被吃垮了。
他们这边叫苦不迭,轻点好一批放行一批,人潮断断续续的以几百,几千人的规模朝着西边迁徙。
好几天了,还看不到一个结束的头。
北军营盘。
张显独坐大帐,手笔没有听过。
几天前他亲手写的报告已经往洛阳送去了。
后续又安排了人往洛阳送那些所谓的张角颅首以及渠帅颅首。
对这些人身份的安排其实并不精明,反而十分粗糙。
但用来应付明面上的说法已经是足够了。
活人跟死人的价值有不同的用法,这些死人要想让他们体现出价值。
那就只有攻讦这条路,政治脏水。
而且这还不是他们想用立马就能用的,起码要等到实在拿他没有办法时才能用出来的致命一击。
这是自己特意给他们留的礼物。
要让他们觉得抓住了自己的尾巴,也要让他们觉得自己有破绽在。
至于真实的效果有没有用?
那自然是有的,但前提是自己还要跟这些大臣们在同一个食槽里吃饭才有用。
自立门户时,那还管你谁谁谁。
落笔。
他长出了一口气。
受降广宗这几天,苇泽关一线的粮草几乎都填补了过来。
晋阳方向也鼓足了马力不断向柏井堡输送物资。
好在是张显来之前就已经在准备,大量的物资调度这才显得一切顺利。
进了径道之后流民们就算正式进入并州范围了,管理起来也算方便,确实如张角所言,有张宁在,这批黄巾信徒听话的厉害。
如今雪也开始越下越大了,越早将流民送往并州越是安全。
要真等到大雪封山,几十万流民困顿太行山中,那时物资的供给才叫困难。
前将军:东汉高级武职之一低于大将军、骠骑将军、车骑将军、卫将军,高于杂号将军,主管边防与征伐,实际权力因将领个人实力而异。
假节钺:是皇权最高军事授权,持有者可自主征伐、生杀予夺,实际权力接近君主亲临,但完成任务后,节钺需归还,所以是假节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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