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方旗值班熬了一夜，筋骨像上了砝码，倦怠得很。
大病过后，医生提醒他别熬夜，可没办法，两个和尚抬水喝，他是长子，舍我其谁。
人至中年，就是一部西游记。
悟空的压力，八戒的身材，沙僧的发型，唐僧一样絮絮叨叨，要命的是离西天越来越近。
果不其然，在他妈跟弟弟推门进来时，方旗着急从座椅上起身，岂料两腿轻浮无力，整个人像在通天河上颠簸了下。
李木子赶忙搀稳大儿子：“大旗，快坐下。”心底不由闪过一层内疚，毕竟传家宝偷偷私传给了小儿子。
幸好她皮肤黑，加上方旗熬了一夜，原本就不够敏锐的神经越发大条，丝毫没察觉到他妈脸上的愧意。
交接完毕，方旗照例赶赶去单位上班。
”大旗，等等。”李木子在背后喊住大儿子。
“有事啊？妈。”
“小胜还没找到工作，一直住酒店开销大吃不消啊，家里有空房，妈想让你弟住过来过渡一段时间，你看行不？”
这次李木子决定自作主张，她知道提前征询小儿子意见肯定遭拒，方胜好面子，又忌讳如虹那层，可没钱硬着头皮也撑不下去，有困难，兄弟互相帮一把理所应当。
方旗略显为难地摸了摸头，毕竟跟如虹冰释前嫌不久，前天他才被准许迁回大主卧，他弟突然横空住进来，如虹肯定不高兴，便说：”要不先问问小胜的意思，我怕他嫌弃我那房子又旧又挤。“
这点方旗看得明白，方胜在他这从没薄过脸皮，如果想住他家，早就提了。
”不用问他，他还没找到工作，身边又没钱，拉不下面子。“
“行，那收拾收拾今天就搬进来吧。”钱是根本，话不多说，如虹这他来做思想工作吧。
一件心事落地，两全其美，往后在大媳妇家吃饭，李木子也不用畏畏缩缩的了。
赶忙折回病房做小儿子的思想工作。
方胜讶异，他妈越来越有主见，也会先斩后奏。
本想推辞，可想到卡账待偿，身边的钱所剩无几，工作又遥遥无期，便顺从了安排。
方旗在单位纠缠了好几遍套词，这事怎么说才不激怒如虹。
不善套路的他，打了腹稿，推翻来推翻去，设计图稿都画错了。
算了，还是老办法，吃大餐解决吧。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临近下班，方旗又打来电话说已经带着豆豆在她公司楼下等。
今天车是她在开，方旗竟然舍得破费打车，周如虹察觉不寻常。
“又吃大餐?"见面，妻子单刀直问。
方旗心虚三秒，如虹太了解他了。
”我怕幼儿园伙食不好，你最近又辛苦，咱们晚餐再吃顿好的，你想吃什么，牛排还是杭州菜？“
看老公说的，越来越会关心人的他，风格一时让人不适应，不过确实听了舒心，周如虹开玩笑说：“领导发你奖金了？你这怕钱花不去出去似的。”
“没，这不讨老婆孩子高兴，一顿不够来两顿。"直脑筋差点暴露大实话。
“干吗讨我高兴？背着我做干什么亏心事？还是又为你们方家拿下什么大主意？”惯性思维，周如虹随口揶揄。
方旗心头一惊，多年的夫妻真没什么能瞒得过如虹的，只好老实交代。
果然饭不是白吃的。
“我就知道，那我要不同意呢。”家里多个人，起码多了一百件烦恼，周如虹预感到小叔子住进来后的麻烦。
“这不特殊情况吗，小胜不会常住，等找到工作肯定搬走，再说我们是哥嫂，帮扶亲兄弟一把也是应当的。”
“什么叫帮扶一把也是应当的，你想过住进来大家有多不方便没有，房子本来就小，现在已经挤得连张沙发都要塞到阳台，晚上洗澡排队等水热好起码多费半个钟头，我晋身被挤，工资不涨物价飞涨，豆豆的兴趣班预算没了，还怎么负担你们一家老小的开支。”
本来还要说，再多养个巨婴是不是要我的命，可这话方旗肯定听了疙瘩，毕竟他弟是大博士，便改口说：“如果有能力，帮一把没什么，可咱们现在的生活品质已经很低，还要从粥里舀出米汤给你弟，恕我做不到。”
方旗这才知道妻子单位的事，难怪她情绪波动想跳槽，这压力不尽然是他这方面的关系。
“我知道我知道，可不是没办法嘛，况且小胜跟我开口，我当大哥的要怎么拒绝。”
“怎么就不能拒绝，你就这么看重你的面子，面子好看里子难堪，你要牺牲我们的生活质量来撑你的面子，你能心安理得吗。”这个时候还要他的面子，周如虹胸口的气瞬间多了五成，说话不用顾及方旗的狗屁面子，反正他也没考虑她们母女的感受。
“你怎么说话呢，又要吵架。”方旗懊恼，好好沟通又成这局面。
“是你让我没法好好冷静说话。”周如虹收了收挎包，动物本能的自我保护动作，想不到工作以外，还有一场保卫战。
方旗再重话，肯定大吵起来，正值下班，人来人往，大庭广众，方旗要面子，不敢说话，转移阵地：“走，先吃饭去再说。”
“摆什么鸿门宴，我不吃！”周如虹恼怒地牵过豆豆的手，母女二人甩下方旗折回写字楼坐电梯到车库取车。
广场上，方旗仰天憋回了委屈，只好给方胜打电话。
方胜已经退了房，今天面试看来又没希望，心情低落得很，还好大哥给了一片屋瓦，可以收纳他疲惫的身躯和破碎的心。
他打算立即投进小房间的怀抱，好好疗伤一下午，现在她妈已经能在白天独自挑起看护的大梁。
岂料，这个六亲不认的电话让他再遭重击，血液里对兄嫂升起一股子怨气。
直到方旗安抚了好些话，给了后路：“大哥实在为难，如果有两套房，送你一套也没问题，可实在是，你大嫂晋升落空，最近心情不好，你理解下，大哥现在转你五千元，不是借是给，你先租个小单间过渡下，总比长住酒店划得来。”
五千元，少是少了点，可也只能这样，恹恹地回一句“谢谢大哥！”。
晚上还得值班，开了个四小时的钟点房，开门便扑到一米二的小床上，蒙上廉价被子自我疗伤。
憋气呼吸，气味不对劲，被子闻着一股脚臭味，掀翻，打量灯仔细一瞧，妈呀，一个大鞋印在嘲笑他。
什么破酒店，真特妈太黑心，被套都不洗就给客人睡，歧视钟点房住客啊。
内线拨到前台，一番纠缠，对方赔礼道歉，主动提出不加价补偿大床房，这才没有闹大。
床大就是舒服，终于享受了次免费的身心舒展。
晚上交班，李木子惊闻大逆不道的消息，大媳妇竟然不给住，她都搁下老脸亲自开口。
将心比心，做人怎能这样无情。
母子二人围坐在方得山病榻前，六只眼睛望来望去，眼底全是盖在老头身上的白色被套，突然有种被世界抛弃的荒凉感。
难道现在就得看媳妇脸色，做人到这份上有什么意思。
一口气咽不下，思来想去，终归媳妇是外来的，女儿总是亲生的。
东边不亮西边亮，李木子决定了，给碧莲打去电话。
方碧莲正在直播，生活助理果果看到名字显示“妈”，赶紧传耳语过去。
她妈从来不打电话，该不是她爸，方碧莲没了心思直播，临时让助理顶上，赶忙外出接起电话。
没说话那头已经在“咿呀”啜泣。
难道真是，她妈向来沉默寡言但骨子里很硬气，从没见她哭过。
心颤了颤，至亲是她割不断的痛：“我爸怎么了，妈。”后面那个妈字，叫得生涩，不记得多久没喊这个称呼。
小时候，她爸打骂她，她妈从不阻拦，好像没看见一样闷不吭声埋头做家务。
“碧莲，妈没地方住，想跟你借套房子行吗。”
什么，她没听错吧，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我爸他没病危？”再次确认。
“你爸还是老样子，是妈没法在你大嫂家住，她实在太气人了。”
“妈，明天一早我打给你再说，现在我在直播，不方便多说。”
看来跟大嫂闹矛盾了，大嫂不是不讲理的人，肯定她妈这方有错，真是，先是大哥再是她妈，她又要做一回和事佬。
这鸡毛蒜皮的家事，等晚上下了播跟嫂子了解清楚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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