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如影随形，取而代之

巴乃的雨像是被谁捅漏了的天，哗啦啦的，起初是倾盆的暴雨，砸在高脚楼的木顶上“咚咚”响，溅在泥地里能泡出半尺深的水洼，后来势头稍减，却也没停，淅淅沥沥的雨丝裹着山间的潮气，把整个村子都泡得发沉。

到了第二天晚上，雨终于小了……

汪楚染站在民宿二楼的窗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玻璃——玻璃上蒙着一层水汽，映出她模糊的侧脸。

楼下的羊肠小道没装路灯，只有民宿大堂的灯透过门缝漏出来一点昏黄，在泥泞的路面上拖出一道短而淡的光带，再往远走，就是伸手不见五指黑暗。

今天一天都没有找到机会去试探阿坤。

她不想等了，走出院子，没打伞。

脚步放得很慢，故意踩在路边的水洼里，发出“啪嗒啪嗒”的轻响——这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明显，像是在给身后的人递信号。

果不其然，没走几步，她就听见身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混在雨声里几乎听不见，可那鞋底蹭过烂泥的细微声响，还是被她精准捕捉到了。

是阿坤。

她心里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继续往前走，直到停在一个半米宽的水洼前——水面映着乌云，黑沉沉的像块破镜子。

汪楚染深吸一口气，突然猛地转身，手电筒“唰”地亮起，光柱直刺向身后的黑影。

“谁？出来！跟着我干什么？”

光柱里的人抬手挡了挡，指节泛白。

等适应了光亮，阿坤才放下手，神色平静得近乎无辜：“汪小姐别误会，雨大路黑，我看你一个人不安全，想跟来搭个伴。”

他顿了顿，舌尖舔了舔下唇，语气里掺了点试探，“是遇到难事了？这地方晚上不太平，林子里常有野物跑出来。”

汪楚染顺着话往下演，皱紧眉，故意跺了跺脚溅起泥星：“难事？何止！出来透气走迷了路，兜里东西还丢了，烦得要死。”她说着摸了摸口袋，装出焦急的样子。

阿坤往前挪了两步，两人距离缩到不足两米，他身上的草木湿冷气息飘过来

他压低声音：“迷路？巴乃的岔道多如牛毛，不过……”他盯着她的脸，一字一句，“老马识途，总归认得回家的路，对吧？”

“老马？”这两个字像根针，突然刺中汪楚染记忆里的模糊角落。

她立刻换上烦躁和不解：“老马？哪来的老马？我连马棚在哪个方向都记不清！”说着还往四周看了看，装得像真在找马棚。

阿坤眼里闪过一丝光亮，突然问：“承影？”

这两个字像道电流窜过汪楚染的脑子，她几乎是凭着本能呢喃：“如影随形，取而代之……”

阿坤紧绷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松了一丝，但眼神还是犀利，继续追问：“影子久了，会不会忘了自己是光？”

汪楚染是真懵了，只能凭着自己的状态，露出迷茫和疲惫：“早忘了光是什么样的。”

阿坤眼里的疑虑消了些，语气缓和下来：“家里人会为你指引方向。”

汪楚染心中暗喜，立刻顺杆爬，脸上堆起急切和无助：“家里人？我找不到他们了，线断了很久了！”

阿坤没立刻回答，沉默地看了她片刻，突然问了句无关的话：“断线之前，最后一次补网用的是银梭还是木梭？”

“还真够谨慎的。”汪楚染心里嘀咕，脸上瞬间浮现出被揭旧伤疤的痛苦和恼怒，语气激动了些：“梭？早就没了！网都破了大洞，现在还问用什么梭？我只要一根能穿针的线，你到底能不能帮我？”

阿坤彻底放下心——这种反应他太熟悉了。

他点点头：“明白了，线的事急不得，新的接头点和方式要绝对安全。”他凑近一步，声音压到几乎听不见，“等我亲自去向织工汇报你的情况，拿到新的线头。”

汪楚染连忙点头。

阿坤扫了眼四周，又深深看了她一眼，语气凝重：“林子里还有别的眼睛。”

说完转身就走，脚步快且轻，没几步就被夜色吞了，只剩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最后被雨声盖得干干净净。

雨丝又开始变密了，落在头发上，凉丝丝的。

汪楚染抬头看了看天，乌云还是压得很低，像是随时会再砸下一场暴雨。

她攥紧手里的手电筒，转身往民宿走，脚步比来时沉了很多——刚才那场试探，明明是她主动发起的，可到最后，她却觉得自己像个被牵着走的木偶，勾起了一堆连自己都搞不懂的记忆碎片。

走到民宿门口时，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黑暗——那里静悄悄的，只有雨声在耳边响着……

汪楚染回到房间，浴室的暖灯驱散了身上大半的湿寒。

她拿着干毛巾反复擦拭湿发，换了身干净的米白色针织衫，她才觉得手脚重新有了暖意，转身往妈妈玛姬的房间走去。

刚走到房门前，守在门口的保镖便立刻抬手推开门，动作利落，显然是早有吩咐。

汪楚染抬步进去，一眼就看见阿宁坐在沙发上，指尖夹着几张照片，眉头微蹙地盯着看。

“染染，来得正好。”玛姬坐在红木书桌后，指了指桌角的照片，“看看这些。”

汪楚染走过去，拿起最上面一张。照片是偷拍的，但镜头很稳，画面清晰得能看清人物袖口的纹路——张起灵、吴邪、胖子，三个平日里总是沾满泥土的人，此刻竟都套着挺括的黑色西服。

尤其是张起灵，平日里松散的黑发被梳得整齐，领口系着深色领带，肩线被西装衬得愈发挺拔，褪去了几分平日里清冷疏离，多了种禁欲又勾人的张力。

汪楚染的指尖无意识地在照片上摩挲了一下，心跳莫名快了半拍。

再往下翻，后面的照片更清楚：三人背靠背站成一个三角形，吴邪和胖子手里还攥着不知从哪儿摸来的椅子腿，警惕地盯着周围围上来的打手

张起灵站在最中间，左手护在身后，右手臂弯里抱着个红布包，布包被攥得很紧，边角微微起皱，看不清里面裹着什么，但那姿态，像是护着件极重要的东西。

“这是线人拍的？”汪楚染抬头问。

玛姬指尖敲了敲桌面，点头：“跟着吴邪他们的人传回来的，倒还算机灵，没被发现。”

“新月饭店？”一直没说话的阿宁突然开口，语气带着点不确定。

玛姬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你知道这儿？”

“以前裘德考派过任务。”

阿宁把照片放回桌上，“没成功，刚摸进门就被赶出来了。那地方的规矩严得很，老板是姓位姓尹的女人，听说和咱们‘那位老板’早年还有点误会。”

“误会？”玛姬嗤笑一声，拿起一张张起灵护着红布包的照片，“线人说，吴邪他们在里面‘点天灯’，最后张起灵直接抢了那红布包里的东西——听说是叫‘鬼玺’。这‘点天灯’，我倒还是头一回听说。”

汪楚染坐进旁边的单人沙发里，指尖捏着照片边缘，轻声问：“什么是点天灯？”

玛姬身子往后靠在椅背上，手指交叉放在腹前，缓缓解释：“老时候赌场里的玩法，后来被新月饭店挪到了拍卖会上。简单说，就是拍卖的时候，有人敢‘点天灯’，就意味着不管当前拍品的价格是多少，他都直接翻倍，并且默认自己要接下这个价格。更狠的是，一旦点了天灯，接下来所有拍品的起拍价，都得按上一件的翻倍价算——等于说，点天灯的人，是把整个拍卖会的压力都扛在了自己身上。”

她顿了顿，拿起桌上的茶杯抿了口茶：“就像你去买东西，别人出价一百，你直接喊两百，还说‘接下来的东西，都按两百起拍’。要是最后没人跟价，这两百块，还有后面所有东西的起拍价，都得你掏。吴邪他们敢在新月饭店点天灯，要么是有恃无恐，要么就是……疯了。”

汪楚染听完，默默点头，视线又落回照片上张起灵的背影。

他穿着西装的样子太扎眼，明明是身处混乱的对峙场面，却依旧站得笔直。

“那鬼玺是什么？”汪楚染追问，试图压下心里的疑惑。

“不清楚。”

玛姬摇头，“线人只拍到他抢了东西，具体是什么来头，还得再查。不过能让张起灵在新月饭店动手去抢，又能让吴邪他们冒险点天灯，这鬼玺，绝对不简单。”

阿宁忽然从照片堆里抽出一张印着拍卖信息的纸，指尖点在“鬼玺”两个字上，抬眼看向汪楚染：“染染，你还记得云顶天宫那次吗？张起灵进青铜门时手里拿的，应该就是这个。”

汪楚染指尖下意识攥紧了沙发扶手。

当时张起灵手里确实端着个东西，方方正正，裹着层暗光，像极了古画上的玉玺。

可具体的纹路、细节，她怎么也想不起来。

“好像是……但我记不清了，只模糊记得是个类似玉玺的物件。”她轻声说，语气里带着点不确定。

玛姬坐在对面，看着女儿走神的模样，心里五味杂陈。

她打从心底想让女儿离那小子远些——张家、吴家，哪一个不是淌着浑水的？

可一想到自己错过了女儿十多年的成长，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怕自己一开口管，反而让女儿觉得生分，毕竟这十几年的空白，不是一句“妈”就能填补的。

汪楚染的目光又落回那张张起灵穿西装的照片上，喉结悄悄滚了滚。

她趁玛姬和阿宁说话的间隙，飞快地把照片往口袋里一塞，心里已经冒出个念头：下次，一定要让他再穿次西装，就穿给她一个人看。

到时候，她要亲手解开他的领带，一颗一颗地扣开衬衫的扣子，再用那条深色的领带，绑住他的双手——光是想想那个画面，她的嘴角就忍不住往上翘，又赶紧低下头，假装研究手里的拍卖清单，怕被玛姬和阿宁看出破绽。

“对了，”

汪楚染猛地回神，把刚才雨里阿坤试探她的事全盘托出，从那句“承影”，到最后阿坤欲言又止的模样，一字不差地说了遍。

玛姬听完，手指在桌沿重重一敲，脸色沉了下来：“看来他是把你当成汪家那批长期失联的潜伏人员了。‘承影’……如影随形，取而代之？这手段，倒越来越像汪家人的卑劣路子。”

“我让人盯紧阿坤。”阿宁立刻接话，语气果决。

玛姬却摆摆手，眼神里透着点算计：“先放一放。别盯得太明显，给他机会去联系接头的人——咱们正好顺藤摸瓜，看看他背后到底是谁在指使。”

阿宁点头应下，把这点记在心里。

汪楚染忽然往前凑了凑，声音放轻：“妈，你当年和汪振廷在一起时，有没有听说过汪家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比如……他们有没有什么外人不知道的规矩，或者藏着什么东西？”

玛姬闻言，眼底掠过一丝怅然，缓缓摇了摇头：“我当年在他身边，根本接触不到汪家的核心。他从不跟我提家里的事，只说汪家的水太深，知道多了对谁都没好处。现在想来，他那时早就想着怎么弄死我了。”

气氛沉默了片刻……

汪楚染指尖轻轻叩着沙发扶手，目光落在桌角那张鬼玺拍卖信息上，忽然轻声笑了笑：“说真的，我现在越来越好奇，自己到底属于汪家哪一支的人了。”

这话里带着点自嘲……

玛姬闻言，放下手里的茶杯，嘴角勾起一抹冷嗤：“管他哪一支，估计你祖父现在还是个没长开的豆芽菜。”

她提起汪家的人，语气里总带着点说不清的厌恶，像是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旧事。

汪楚染被“豆芽菜”这个形容逗得笑出声，身子往沙发里靠了靠，眼神却亮了些：“那更该把这些乱七八糟的苗头，早早扼杀在摇篮里才对。”

玛姬看着女儿眼里的光，心里松了口气，缓缓点头：“不错。”

一旁的阿宁端着水杯，指尖微微发紧，其实没太听懂这母女俩话里的弯弯绕绕——什么“哪一支”“祖父是豆芽菜”，听起来像是汪家的陈年旧事，可她半句不敢多问。

在她眼里，玛姬从来都是个深不可测的女人。

能凭空变出加特林，能不动声色地把她弟弟从裘德考的手里救出来，这份能耐，早让她不敢有半分逾矩。

对阿宁来说，换个老板不过是换个地方做事，她不需要懂太多，只要听话、把事做好，就够了。

房间里的气氛缓和了些，窗外的雨似乎小了点，淅淅沥沥的声音里，汪楚染又摸了摸口袋里的照片，心里忽然想让张起灵早点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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