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神仙眷侣
建安二十七年春，黛玉一行人到了江南。
此前，他们走走停停，已去过塞北、蜀中，游历了名山大川，也见识了百姓疾苦。
皇帝给了司徒珩一封圣旨，许他可号令百官，必要时亦可先斩后奏。
三位年轻人平时没少看话本子，路遇不平事，自然会挺身而出，替受害者找回公道，这也是林暄游学的意义所在——他迟早要入仕的，不能对百姓状况一无所知，仅凭书上的文字为官做宰，那与纸上谈兵又有何异？
今年是乡试之年，十九岁的林暄决定下场一试，黛玉不放心弟弟独自远行，且她也十分想念江南的风土人情，便与林暄同往姑苏而来。
他们先到了扬州，黛玉姐弟都是在这里长大的，对扬州有着极深的印象和感情。
烟花三月，瘦西湖美得如同一幅画卷，二十四桥下，琴音与萧声相和，婉转悠扬，曲中蕴含着道不尽的柔情似水。
黛玉和司徒珩在画舫中相依相偎，低声私语。林暄跑到船头品茶自娱，他才不要打扰姐姐姐夫谈情说爱呢！
事实则是，他姐夫常常无视他的存在，他又不忍看姐姐害羞无措，只好主动跑远一点。
他们在扬州待了大半月，乘船去了金陵，金陵乃龙兴之地，其繁华富贵更胜扬州。
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
十里秦淮河上，画舫游船穿梭如织，笙歌靡乐昼夜不绝，两岸茶肆酒楼鳞次栉比，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
这一晚直到夜半，黛玉才意犹未尽的回了客栈。次日巳时起床便觉头重脚轻，唬得司徒珩忙叫了雪雁来诊脉。
又替黛玉擦脸擦手，自责不已，“都是我不好，应该早些回来的。”
黛玉乖巧地任他擦干净左手，又把右手递过去，笑语轻柔，“我就是没睡好，你莫要担心。”
司徒珩岂能不担心，黛玉眉头一蹙他就紧张得不行。好在雪雁诊过脉后确认黛玉的确无事，他紧皱的剑眉才松开。
“给你家姑娘开一剂安神的药吧。”司徒珩吩咐。
黛玉一向作息规律，突然睡得太晚，只怕两三日都未必能够适应。
一听要喝苦药汁子，黛玉的小脸就皱了起来，雪雁忍笑出去了，将姑爷轻哄姑娘的声音关在门内。
客栈里药材有限，雪雁快速去了一趟街市，回来时风风火火的，进门兴冲冲地道：“姑娘！您快瞧瞧谁来了！”
黛玉正与司徒珩对弈，闻声抬头望了一眼，顿时怔住了。
跟在雪雁身后的年轻男子俊秀温和，即便多年未见，黛玉也认得出来。她猛的起身，脱口而出唤道：“济善哥哥！”
“玉儿妹妹。”邱济善轻笑颔首，语气熟稔而柔和，“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否？”
“我很好。”黛玉泪眼朦胧，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邱济善跟前，仔细打量着她，似嗔怪又似撒娇地说，“你都去了哪里？怎的从不来看我？”
邱济善抬起手，想摸一摸她的头发，眼角余光看到屋内的另一个人，望过来的眼神带着警惕之色，便笑着放下手，问道：“这位便是林妹夫吧？”
听到“林妹夫”这个称呼，司徒珩的嘴角肉眼可见的上扬起来。心里仍有几分嫉妒，莫非此人是黛玉青梅竹马的哥哥，见过他家玉儿小时候软软糯糯的样子？
黛玉脸色微红，却落落大方地点头，“他是我的夫君。”
而后挽着邱济善的手臂来到桌前，亲自给她倒了一盏茶，才向司徒珩介绍道：“邱、姐姐既是我的好友，也是我们林家的恩人。当年暄儿病重，多亏了她祖父邱神医……我天生不足，也是邱爷爷给我治好的。”
司徒珩闻言，当即抛下其他想法。朝邱济善躬身作揖，诚恳致谢。他知道黛玉小时候体弱多病，若无邱神医费心医治，不知还会受多少苦楚。
邱济善坦然受礼，对黛玉挑眉笑道：“恭喜妹妹觅得良人。”
黛玉抿嘴一笑，拍了司徒珩一下，“你去找暄儿待会儿，我和姐姐说说话。”
“好。”司徒珩很听话地立刻出去了。
这边黛玉见了邱济善，头也不痛了，身上也有了力气，两人仿佛有说不完的话，直把司徒珩和林暄抛了脑后。
邱神医如今年纪越发大了，身体还算健朗，只不大出门了。邱济善走了祖父年轻时的路，几乎很少回家，一心钻研医术，已经成为不少人推崇的小神医了。
黛玉自然为她感到骄傲，也分享了自己的生活，不一会儿两人就手拉手形影不离，像从未分开过似的。
不过相聚的日子总是短暂的，天气渐渐变热时，邱济善便往南边去了。
黛玉也去了一趟宁波定海县，林远去年外放到那里任县令了。
定海气候温润，封氏的身子骨都养好了不少，又或许是因为外孙子太惹人疼爱，让她生出无限了希望。现在他们一家四口的日子过得恬淡温馨。
六月梅雨季，林暄开始安心读书备考，黛玉和司徒珩则在林家老宅里陪他。
姑苏人才济济，林暄最终获取了乡试第二名的成绩。
回京后正值年关，太子妃又诞下一对龙凤胎，帝后大喜，这个年过得格外热闹。
偏生有人不长眼，于除夕宫宴上讽刺司徒珩膝下无子。
皇帝放下酒杯，居高临下地注视着礼郡王，语气森冷刺骨，“朕还没死呢，你就等不及了，想激怒小五，和你兄弟阋墙是么？”
这话说得极重，丝毫不给礼郡王留颜面，殿内众人纷纷跪地，恳求皇帝息怒。
礼郡王惶恐又悔恨，险些将头磕破。
他本以为皇帝定然不忍司徒珩膝下凄凉，当着诸位皇室宗亲的面，少不得会给司徒珩赐下几名侧妃侍妾。
届时老五的后宅也将永无宁日，说不定还会惹林家不满，从而让太子失去一大助力。
哪知皇帝竟这般偏心，执意维护老五！
礼郡王低垂头颅，眼底恨意涌动。却听皇帝继续道：“将来就在朕与皇后的陵寝旁，给小五夫妻俩留个地方，只要司徒家后继有人，便不会断了他们的香火供奉。”
“谁还有意见？”皇帝扫视殿内，“若此时不说，就永远烂在肚子里吧。”
良久，殿内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皇帝怒意微消，“老三性情莽撞、言行无忌，去皇陵待着，好好磨一磨你的性子。”
闻言，礼郡王夫妇瘫坐在地，吴贵妃面上的血色尽褪，却说不出求情的话。皇帝正在气头上，此刻开口无异于火上浇油。
为今之计，只能等皇帝消了气，再慢慢想法子了。
谁知这一等便是两年，等来的还是坏消息。
建安三十年春，皇帝禅位于太子，退居大明宫。
八月，新帝继位，改号承平，大赦天下。
恪郡王、敦郡王、昭郡王皆晋封为亲王，连不受待见的小六都封了郡王。
此后，心中越发不平的礼郡王夫妇日渐癫狂，新帝看似温和，折磨人的手段却不输于太上皇……
且说二公主长到三岁，聪明伶俐又爱俏，成天把“婶婶”挂在嘴边，比她早出生半刻钟的二皇子人小鬼大，常领着妹妹央求大哥司徒锐带他们出宫。
帝后待昭王夫妻可谓是长兄如父、长嫂如母，也乐得三个孩子与他们亲近。
再加上林暄的长子林逸才满了周岁，会叫“姑姑”了，昭王府想清净都难。
黛玉刚成亲的头几年，贾敏时常担心女儿会因无子而忧思过度，毕竟她和林如海当年为了孩子没少发愁，吃了无数偏方，好好的身子骨都熬坏了，亦是造成黛玉生来体弱的原因之一。
黛玉却反过来安慰母亲，“娘多虑了。”她掰着指头对贾敏笑道，“我有爹娘、父皇母后、皇兄皇嫂、弟弟弟妹、侄子侄女儿，还有嘉悦姨母、英莲姐姐、张姐姐、楚姐姐……”
“这么多亲人在身边，即便不生孩子也是没有妨碍的。”
她依偎到贾敏怀里撒娇，“女儿听说生孩子疼得能要人命呢。我害怕……”
“呸呸呸，童言无忌。”贾敏心头一紧，忙道，“不生就不生，说什么要命的话，娘经不住你这么吓唬。”
冷静下来后，贾敏仔细想了想，黛玉生来不足，经过多年调养，仍比常人稍显体弱，说实话她也不愿让女儿从鬼门关走一趟。
后来宫宴上的事传出，贾敏与林如海便彻底放了心。
时光易逝，岁月匆匆，黛玉的生命走到了尽头。
她无病无灾，面容平静柔和，仿佛只是沉睡未醒。
司徒珩轻抚她如霜的鬓发，眸底柔情一如往昔。
“姐姐……”林暄跪伏在榻边，堂堂一品内阁大学士，哭得像个孩子似的。
太子司徒锐携太子妃亲至，二皇子、二公主、林逸、林遥等人亦领着家人来为黛玉送行。
昭王府哭声不绝，黛玉的魂魄也险些落下泪来。
她不知人死后会去往何处，只觉飘飘荡荡的，停在了一条灵气氤氲的河边。
“好熟悉的感觉……”
掠过河面的微风吹拂面颊，令黛玉舒服得眯起了眼睛。
下一瞬，她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脑海里突然涌现出许多纷杂的记忆，是她的前世……
原来司徒珩给她讲的故事并非杜撰，而是她的亲身经历。
“传说西方灵河岸边有一株天生地养的绛珠仙草，她慧根灵性，可吸收日月精华修成仙体。”
“赤瑕宫的神瑛侍者见她生得可爱，便以甘露灌溉，竟使她提前化形。后又挟恩图报，与警幻仙姑联手，怂恿绛珠仙子随神瑛侍者下凡历劫，还报其甘露之恩惠。”
“那绛珠仙子真心赤诚，打算用一生的眼泪偿还灌溉之情。她却不知，正因神瑛侍者多此一举，才害得她灵根损毁，下世为人亦会终身体弱，难活长久。”
当时黛玉便觉绛珠可怜可叹，如今得知真相，更添几分自悔。若她足够聪明，就不会受人愚弄……
但，司徒珩怎会清楚地知道这一切？她在凡间的命运又是因何更改的？神瑛侍者究竟有什么目的？
黛玉凭借记忆，往太虚幻境飘去，却只见到一片废墟。
她怔愣了会儿，仅剩的线索便是赤瑕宫了，可她与赤瑕宫并无半分交情。
正当她犹豫不决时，忽听一道熟悉的声音叫她，“玉儿！”
她听了几十年，绝对不会认错。
黛玉转身，就见司徒珩锦衣玉带、丰神俊朗，分明是及冠之龄的模样，又比那时多了些仙风道骨。
司徒珩看向黛玉的目光满含惊艳，回归仙子容姿的她愈发清冷超逸，身上那股柔弱又坚韧的气度令人心折。
黛玉见了他先是一喜，继而蹙眉问：“珩哥哥，你怎么来得这样快？”
算算时间，两人离世的间隔不超过三月。
司徒珩牵住黛玉的手，轻描淡写地道：“我在人间已无牵挂，又不放心你。”
“你是怕我再被神瑛侍者哄骗吗？”黛玉笑道。
“我是怕你一个人不习惯。”司徒珩捏捏她的手心。
笑闹了片刻，黛玉方知，司徒珩原是朱雀神君，因她而生情。
太虚幻境利用道行浅显的仙子、或风流孽鬼制造了数不清的冤假错案，已被玉帝下令摧毁。
而神瑛侍者历劫归来后，由赤瑕宫宫主废去修为，重新下凡历劫去了，这一次他受罚下界，非但不能享受荣华富贵，反而需历经磨难方可重头开始修仙之路。
司徒珩不愿黛玉多想神瑛侍者的事，用商量的口吻笑道：“咱们去玉皇宫，求玉帝主婚吧！”
虽然已做过大半辈子的夫妻，黛玉听了这话仍觉害羞，“谁要跟你成亲了？”
“好玉儿，绛珠妹妹，你不想与我长相厮守么？”
司徒珩郑重地向黛玉行了一礼，把手伸到她面前，“再嫁给我一次，好不好？”
一只葱白如玉的手覆了上去，黛玉轻轻颔首，“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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