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气疯了的赫连明

邓州城，镇南将军临时官邸。

砰——！

沉重的黑檀木案几被猛地掀翻，笔墨纸砚、文书册籍哗啦一声洒了满地，墨汁飞溅，在青石地板上晕开一片狰狞的污迹。

贺拔武都胸膛剧烈起伏，额角青筋暴跳，一双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跪在堂下、浑身筛糠般的传令兵，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嘶哑低沉，仿佛濒死野兽的咆哮：

“你再说一遍？！石金虎……他做了什么！？”

堂下两侧，一众北夏将领个个屏息垂首，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压抑和恐惧。

那传令兵几乎将头埋进地里，声音发颤，带着哭腔：“回…回大将军……厉锋将军石金虎……三日前携其麾下厉锋军四千二百余骑……于白水河谷……尽数……尽数叛投南楚镇北将军赵放……如今……如今怕是已入襄州了……”

“三日！整整三日不见踪影！”贺拔武都猛地一脚踹开脚边倾倒的笔洗，玉石碎片迸溅，“你们现在才告诉我！他带着我大夏四千多精锐铁骑叛国了！？一群废物！饭桶！”

怒吼声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

三天前，郑王赫连悦被生擒的惊天噩耗刚刚传回邓州，贺拔武都惊怒交加之下，第一时间便想起石金虎这个负责护卫郑王的直接责任人，立刻下令前往唐州城锁拿问罪。

然而派去的人却扑了个空。唐州留守的官员战战兢兢地回报，石将军于数日前便声称奉郑王殿下密令，率军出城执行机密军务，归期未定。

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贺拔武都。他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侦骑渠道，发疯似的四处搜寻这支人马的下落，却如同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直到今晨，一骑南楚信使大摇大摆地将赵放的亲笔信射入邓州城外哨塔。

信中，赵放并未过多炫耀，只是平淡知会：北夏厉锋将军石金虎深感天命在楚，已率部弃暗投明，望贺拔老将军勿念。顺便，多谢馈赠之四千骏马与甲胄。

奇耻大辱！

这简直是将他贺拔武都乃至整个北夏南征大军的脸面扒下来，扔在地上反复践踏！

贺拔武都只觉得一股腥甜涌上喉头，眼前阵阵发黑，他强行咽下，扶着身旁唯一立着的屏风才勉强站稳。

堂下众将偷眼觑着老将军铁青得近乎狰狞的面色，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郑王被擒，亲王麾下大将率整建制骑兵叛国，这任何一条都足以引发朝野地震，陛下雷霆之怒下来，在座众人有一个算一个，谁都别想脱了干系！

死寂之中，贺拔武都眼神剧烈闪烁，多年的政治本能和求生欲在此刻压过了滔天的愤怒。他深吸几口气，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声音依旧冰冷，却已恢复了几分算计：

“没想到……我镇南军中，竟出了石金虎这等包藏祸心、卖主求荣的无耻逆贼！”

众将闻言先是一愣，随即立刻反应过来——老将军这是要顺势甩锅，找替罪羊了！而且现成的就有这么一个！

当下，立刻有人机灵地接口，语气愤慨激昂：“大将军明鉴！定是石金虎这狗贼早已暗中投靠南蛮，与那赵放老儿里应外合，设计陷害了郑王殿下！否则以殿下之尊，厉锋军之锐，怎会轻易被南蛮所乘？”

“没错！怪不得那陈靖之小儿能如入无人之境，定然是石金虎这叛贼提前通风报信，撤开了关键防务！”

“此獠罪该万死！当诛九族！”

一时间，堂内群情激愤，众口一词，将所有罪责尽数推到一个已然叛逃、无法自辩的石金虎身上。仿佛只要骂得足够狠，就能洗刷掉他们追击不力、围堵失败的过错，就能让远在御帐的皇帝陛下相信，郑王被擒纯属叛徒作祟，非战之罪。

贺拔武都看着眼前景象，心中稍定，脸色却依旧沉痛万分：“是本帅失察，竟让此等国贼窃据高位，害了殿下，累及三军！本帅之过也！”

他慨叹一声，快步走到一旁幸存的书案前，铺开绢帛，提起狼毫，略一思忖，便奋笔疾书。笔下言辞恳切沉痛，先是深切哀悼郑王殿下遭奸人暗算被擒之不幸，继而痛陈厉锋将军石金虎如何狼子野心，早与南楚勾结，此番更裹挟大军叛国，实乃十恶不赦！最后自陈失察之罪，请求皇帝陛下降罪严惩。

通篇奏表，将自己和南征大军主体摘得干干净净，所有罪责，悉数扣于石金虎一人之身。

“八百里加急！立刻呈送陛下御览！”贺拔武都将奏表用火漆封好，郑重交给亲信将领。

那将领双手接过，不敢有丝毫怠慢，转身疾步而出。

堂内气氛稍稍缓和，众将暗自松了口气，觉得或许能渡过此劫。

然而，那亲信将领刚出去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门外再次传来急促混乱的马蹄声和嘶鸣！

又一名风尘仆仆、背插三根赤羽的传骑几乎是滚下马背，连滚带爬地冲入大堂，声音凄惶尖锐，甚至盖过了之前的混乱：

“八百里加急！申州！镇东将军赫连英大人有重要军情送到——！”

“赫连英？”贺拔武都眉头一拧，心中那股刚压下去的不安再次猛地窜起。赫连英此刻应在围攻申州，为何突然送来八百里加急？难道……

他一把夺过那封被汗水浸得微潮的紧急军文，迅速撕开火漆印信，展开阅览。

目光急速扫过那密密麻麻的字迹，贺拔武都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尽，捏着绢帛的手指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那绢帛之上，赫连英的字迹竟也显得有些凌乱，显然书写时心境极不平稳。军报详细陈述了昨夜那场骇人听闻的夜袭——南蛮骠骑校尉陈靖之，竟率四百余疲敝之骑，悍然冲击数万大夏军连营，焚粮草、破亲军、夺纛旗、杀人无数，致使全军震动，士气大跌！

军报的后半段，笔触愈发沉重晦涩，几乎字字泣血。赫连英详述了贺拔建、贺拔延兄弟二人如何奋勇救援，力战不退，尤其长子贺拔建，于万军之中为掩护其弟，不幸身中南蛮冷箭，伤势极重，虽经随军医官全力救治，然……然箭镞透胸，伤及心脉，已于昨夜丑时……为国捐躯！

“……建公子临去之前，犹念念不忘破敌之策，言及南蛮骑兵战法之诡谲，嘱末将定要细细推演，上报陛下与兵部，以期早日克敌，雪此奇耻……末将赫连英指挥不力，致此大败，损折大将，无颜以对将军，唯有上表请罪……望将军……节哀……”

“节哀”二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贺拔武都的眼球上。

他猛地一个踉跄，向后跌退两步。

撞在屏风之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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