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主战主和,帝王之心
顾长歌的目光,彻底从瘫软在地的王端身上移开,仿佛掸去了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他的注意力重回案头那份沾着北境霜痕的军报,上面的每一个字都浸透着烽烟与鲜血。
“诸位,”
他声音沉静,像一块投入深潭的寒玉,顷刻平息了因王端一事激起的涟漪,将所有人的心神重新拉回现实的血与火,
“内蛀为祸,自当严查。然当务之急,是应对北境叩关的二十万蛮族铁骑。如何迎敌,议。”
此言一出,紫宸殿内刚刚因王端下场而稍松的气氛,瞬间绷紧如满弓。
无形的压力仿佛实质化,沉甸甸压在每个人心头。
兵部尚书宋衍,一位曾在寒苦北境戍守过十数年、脸上刻满风霜痕迹的老将,脸色凝重地出列,抱拳深躬:
“启禀摄政王殿下!蛮族此次非比寻常。三部合一,号令统一,兵锋直指腹心,绝非往昔抢掠便退!”
“我朝兵力,四境分守,尤以南疆、东海牵制为甚。”
“若欲集结能与二十万铁骑抗衡之重兵北上,所耗粮秣辎重、民夫征调、器械打造,数目之巨,难以估量!且……”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深深的忧虑:“去岁水患,国库方得喘息,存粮堪堪五十万石,银秣折算之数亦不足四百万两。若支撑数十万大军数月乃至更久的倾国之战……只怕……”
他没说完,但所有人都明白那个潜台词——力有不逮,甚至可能拖垮刚刚恢复一点元气的国家根基。
“宋尚书所言,乃老成持国之论!”
一位身形佝偻、须发皆如霜雪的三朝老臣,太常寺卿冯敬颤巍巍地在仆从搀扶下站出,声音苍老却清晰:
“陛下登基未满一载,朝野民心尚需稳固。百工待兴,民生疲敝。古语云:‘国虽大,好战必亡。’老臣斗胆,当此国步维艰之际,与其玉石俱焚,不若……以和为贵?”
他抬起头,浑浊的老眼扫过殿中年轻一些、面露不忍或认同的文官们,继续道:
“遣使议和,晓之以利,暂安其心。我大夏盛产丝绸、瓷器、茶叶、乃至精美铁器……均可为筹码!”
“更可仿前朝‘抚夷’之策,赐予其部族首领王号封册,使其名义上臣属我朝,待以虚礼。”
“如此,暂避其锋芒,换取三至五载喘息之机,休养生息,富国强兵。”
“待国力充盈之后,再徐徐图之,方为万全之策!”
冯敬一番话,条分缕析,引经据典,立即在殿中引起一片共鸣,尤其在文官之中。
“冯老大人所言甚是!此乃务实良策!”
“兵凶战危,生灵涂炭啊!若能不动兵戈而暂保平安,纵然付出些财帛,又有何不可?”
“册封为王,上表称臣,不失为体面之举……”
不少声音附和着,形成了一股寻求稳妥、试图用钱粮换取时间的主和声浪。
“放屁——!”
陡然炸响的怒吼,如惊雷在殿顶滚过,瞬间压下了所有议论!
声音里带着金铁交鸣的杀伐之气和冲天的悲愤。
众人一惊,目光齐聚,只见镇国公秦战须发戟张,双目如欲喷火。
那张饱经沙场、刻满了刀劈斧凿般皱纹的脸上,此刻写满了不容置疑的震怒!
他猛地踏前一步,沉重的官靴踏在金砖上,发出咚然闷响,虎目环视那些主和文官,厉声如刀:
“议和?抚夷?封王?!!”
“睁开你们的眼睛看看!雁门关外!英魂未寒!血染黄沙!数万我大夏儿郎的忠骨,还曝于风雪!”
“李牧将军!一代军神!为护百姓周全,亲冒矢石,力战至最后一人,流尽最后一滴血!”
“他的血,还没干透!你们!”
“你们现在却要拿那些吸食民脂民膏换来的财帛,去喂饱那些背信弃义、残暴贪婪的豺狼?!”
“去向那群屠我手足、占我疆土的蛮夷摇尾乞怜?!”
秦战的声音因极度的愤怒而微微颤抖,却带着千军万马冲锋的惨烈气势:
“这堂堂大夏的每一寸疆土!哪一片不是我先祖、先辈、同袍,用血!用肉!用命!一刀一刀拼出来的!一寸一寸守下来的?!不是靠你们这些读死书、念歪经的软骨头,跪在地上磕头求来的!”
“老臣,死战!”
“血债,必须用血来偿!杀我一人,十人抵命!辱我一城,踏平王庭!这才是堂堂大夏的脊梁!这才是告慰忠魂的唯一道路!”
“末将附议镇国公!”
靖边将军萧长风随之“唰”地出列,甲胄铿锵作响,目光如炬,
“末将萧长风,愿为先锋!只求殿下一声令下!不踏破蛮族王帐,马革裹尸,绝不回还!”
如同投入油锅的火星,秦战和萧长风的怒吼点燃了殿内所有武将的热血!
数位身着甲胄的将领同时跨步出列,齐声高吼:
“末将愿往!死战!死战!”雄壮的呼喝声震殿宇。
霎时间,紫宸殿内泾渭分明:一方是力求稳妥、忧心国力的文官主和派,引经据典,力陈“和”之利、“战”之危;
一方是群情激愤、矢志复仇的武将主战派,字字泣血,声声如战鼓,控诉妥协之耻,呐喊雪恨之志。
双方争论激烈,引据各执一词,言辞间火星四溅,关乎国运的巨大压力笼罩着每一个人。
然而,在这场关乎王朝生死的激烈论战中心,作为权力金字塔顶端的两人
——摄政王顾长歌和新皇赵辰,却异常安静。
顾长歌端坐如渊,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光滑的紫檀木御案,神情淡漠依旧。
仿佛下方激烈争执的双方不是关乎国祚存亡,而是一盘棋局上的寻常落子。
他从始至终,没有再吐出过一个明确支持“战”或“和”的字眼。
年轻的新皇赵辰,坐在顾长歌特意设在他下首、但又高于所有朝臣的座椅上,双手紧紧抓着膝盖上的龙袍。
他清秀的脸庞显得有些苍白,额角微湿。
下方每一句“倾国之战”、“亡国之危”、“英魂未寒”、“血性脊梁”,都像重锤一样砸在他的心头。
战或和?
这轻飘飘的两个字,此刻却沉重如山,压得他喘不过气。
渐渐地,殿中所有参与辩论的人都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份反常的沉寂。
秦战停下了慷慨激昂的陈词,萧长风也按住了佩剑。
冯敬微张着嘴,还想再说什么,却也在那两道来自高位的静默目光下,不由自主地闭上了。
争吵声如同退潮般迅速平息。
所有人的目光,无论是担忧、期盼、审视还是探询,都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
最终,无比清晰地全部聚焦到了那个端坐如松的、身着紫金蟒袍的身影
——以及被他刻意带至权力中心旁的少年皇帝
——赵辰身上。
殿内死寂无声,落针可闻,只有沉重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在压抑的空间里鼓荡。
顾长歌终于动了。
他微微侧过头,动作缓慢而坚定,那双仿佛洞悉世间一切的平静眼眸。
没有任何倾向,没有任何暗示,只是静静地将目光,投射在了身旁面色发白的新皇——赵辰的脸上。
视线交汇的刹那,一道无形的霹雳在赵辰脑海中炸响!
他瞬间明白了。
这根本不是一次简单的议事。
这是顾长歌为他准备的一场淬炼!
在满朝文武、帝国权力核心的注视下,他必须亲自在这个关乎国运的十字路口,做出属于他自己的抉择!
并且,承担这个抉择所带来的一切后果!
战?还是和?
割地赔款,换取喘息?
像冯敬说的,卧薪尝胆,积蓄国力?
这似乎是最理智、最稳妥的路。
可妥协换来的真的是和平吗?
蛮族的贪婪永无止境!
此例一开,四境群狼环伺,后果不堪设想!
父皇临终前紧握他的手,那双充满期望又不甘的眼神;
太傅一次次教导他“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的铮铮誓言;
还有脑海中闪过李牧将军身陷重围、犹自挥剑的悲壮画面……
都在无声地质问着他的灵魂!
而战?国库空虚、强敌铁蹄、胜负难料……
一旦失败,他就是葬送大夏百年基业的罪人!
刚刚登基的年轻皇帝,威信将荡然无存!
史书上或许连“昏君”都算不上了,可能就是“亡国之君”!
巨大的压力几乎让他窒息。
他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后背已被冷汗湿透。
他下意识地再次看向顾长歌,希望从他深潭般的眼眸里,哪怕捕捉到一丝能引导自己的倾向。
没有。
那目光,平静无波,深邃无垠,只有纯粹的“看你抉择”的力量。
赵辰知道,这条路,只能他自己选。
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数息之后,当他再次睁开双眼时,眼中所有的紧张与彷徨都已褪去,只剩下一种属于帝王的坚定。
他从龙椅旁的座位上,缓缓站起身。
虽然身形尚显单薄,但在这一刻,却仿佛拥有了足以支撑整个王朝的重量。
他看着下方所有的大臣,用尚显稚嫩却无比清晰的声音说出了两个字。
“主战。”
ps:合成版两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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