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烧粮之策，釜底抽薪

狼嚎谷的遭遇，如同滚烫的熔岩坠入冰湖。

顾长歌“徒手夹箭、反手杀敌”那如同神魔降世的一幕，在十几万夏军士卒心底刻下了近乎神祇的烙印——敬畏与狂热的崇拜，在营地每一处火堆旁无声滋长。

但另一道阴影，同样沉沉地压在心头。

那支如草原磷火般闪烁、箭无虚发的“苍狼铁骑”。

铁蹄下裹挟的腥风，成了每夜营啸里惊醒的噩梦。

一种无声的悸动，混杂着对未知猎手的寒意，开始在各营帐的呼吸间弥散。

他们不再对付赤屠那种摆在明处的巨石，撞碎了事。

对手变了——是风，是沙砾，是能融进草浪深处的幽灵！

十余日。

顾长歌切切实实尝到了“深陷泥淖”的滋味。

阿史那云仿佛换了个人。

她和她的苍狼骑，化为草原无形的附骨之蛆，撕扯着这支庞大兵团的神经。

正面？一次也无。

可骚扰，如同附骨蛆虫，无休，无止，无孔不入。

行军途中，某个遥远土包后面常常会爆出几道凄厉的哨音！

紧接着，一个掉队的倒霉蛋哼都来不及哼，便被不知何处飞来的箭簇洞穿喉管。

尘埃未落，偷袭者的影子已湮没在辽阔的草色里，不留一根鬃毛。

夜幕低垂，营墙外的哨位便成了屠宰场。

往往只是眼角的黑影一晃，喉头已然一凉——箭簇冰冷的锋刃贯穿脖颈，连示警的呼哨都被堵死在血沫里。

这些神出鬼没的猎手，在用滴血的猫爪，一遍遍刮挠着顾长歌耐心这面厚鼓。

十五万大军被拖进了疲惫的深渊，矛尖在月光下微微发抖。

“元帅！！”

中军大帐内，萧长风铁拳狠狠砸在沙盘边缘，棱角在粗粝的木沿上撞出闷响，一张脸涨得比斗篷还红，

“缩在王八壳里的杂种！欺人太甚！有种滚出来，你萧爷爷剁碎了他们喂乌鸦！”

顾长歌没应声。目光沉在沙盘纵横交错的沟壑里，脸如古井无波。

唯有那双深潭似的眼眸，翻涌起未曾有过的凝重，沉重得像吸饱了水的铅云。

他知道，这只是开胃的小菜，连汤都算不上。

真正的杀局，正由那个女人的耐心和对这片草海的精熟，缓慢编织成型。

她像俯视棋盘的顶级棋手，轻飘飘落下无数无关痛痒的“闲子”，却在一次次轻描淡写的掠食里，精准地消耗、试探着猎物这庞大躯壳上，那可能一触即溃的“死穴”。

“传令。”

他开口，每个字都像投入铁砧的钢豆，

“全军，原地扎营。”

“深挖沟！”

“哨塔垒高！”

“转……死守！”

“元帅！！”萧长风瞳孔骤缩，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追了？！任那娘们逍遥？！”

“追？”顾长歌唇角掠过一丝极淡、极冷的嘲意，几乎看不见，却冰得瘆人，

“凭着这两条腿，想追上草原来的四条腿风？”

“……她想耗，本帅，就奉陪到底。”

然而，就在这严酷如龟壳的军令颁布次日拂晓——

一记足以撕裂整个战局根基的丧钟，竟带着浓烟的血腥味，从后方狠狠砸进了他的帅帐！

一个浑身浴血、头盔只剩半边的辎重营校尉，几乎是爬进来的，指甲抠着地毡的绒毛拖出血痕，嘶吼的声音被烟火和恐惧撕裂得不成样子：

“大……大帅！鹰嘴……鹰嘴崖……烧了……粮……全烧了！！！”

“轰！！！”

帐内空气瞬间冻结，凝固得能砸死人！

所有将领脸上的血色被瞬间抽空，齐齐撞翻了身后沉重的木墩！

鹰嘴崖！

北伐大军的命脉所在！那里囤积着足够十五万人嚼咽整月的粮秣！

足以支撑大军犁庭扫穴！

为了这座命根子，顾长歌亲自挑出的五千精锐在那日夜轮守！

“五千——！整整五千人！连一堆麦子都护不住？沙子做的？！！”

萧长风一把揪起几乎瘫软的校尉领甲，勒得对方眼球暴突！

那校尉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血沫顺着嘴角往下淌：

“沙……沙匪！几千人！穿着咱们的甲……骗开营门……等发现……油！全是油啊……一把火……光……全烧光了……”

沙匪？

顾长歌端坐如山，宽大的袖袍底下，指关节骤然捏紧，皮革发出细微的、濒临断裂的“咯吱”声。

这茫茫草原腹地，哪里钻得出几千名配合如臂使指、装备堪比官军的“沙匪”？

好一记……焚天煮海的釜底抽薪！

好一个……阿史那云！！

之前那十几日无休无止的骚扰、神出鬼没的猎杀……原来全是为了蒙蔽住他的耳目！

将所有杀机和注意力死死钉在前方！

真正的毒刃，犹如一条隐藏在暗处的毒蛇，悄无声息地游走于沙尘的风暴之中。

它巧妙地迂回绕过了数百里之遥的巨弧，如同鬼魅一般，从那片他坚信稳如泰山的后方——

最柔软的下腹，猛然插入了这把滚烫的匕首，直抵心脉！

这一刺，犹如晴天霹雳，让他猝不及防。

这是交锋以来，他首次在战场谋略上遭受如此沉重的打击，被对手结结实实地撕开了一道血肉模糊的口子！

而这道口子所带来的后果，更是灾难性的。

支撑大军前突十日的粮草，就在这一瞬间，化作了鹰嘴崖冲天的黑烟！

这消息，就像瘟疫一般，迅速蔓延开来。

哪怕只是一丝泄漏的风，都足以让这支原本如虎狼般凶猛的军队，顷刻间变得惊恐万状，如惊弓之鸟一般，不攻自溃！

顾长歌缓缓地阖上了双眼，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离他而去。

偌大的帅帐，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绝对死寂之中。

只有那沉重的呼吸声，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汗珠从将领们布满血丝的眼角滑落，砸在冰冷的皮甲上。

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沉重地压在肩头，等待着一场焚尽一切的雷霆震怒。

然而。

当那双眼再次睁开时——

没有怒火烧灼，没有惊慌失措。

唯有一片……凝结了万载玄冰的、剔透如刃的——极致的冷静。

“传令。”声音不高，甚至有些干涩，却穿透了凝固的空气，字字如铁钉铆入心神。

“封口。”

“今日之事，有半个字落到兵卒耳中……”

“……斩立决。”

他顿了顿，冰冷的目光扫过帐内一张张煞白的脸：

“另，全军……拔营。”

“往……雁门关……”

“……退三十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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