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一场技术的较量

提刑司的验尸堂内，气氛凝重如铁。

十几名京城最有资历的老仵作，神情肃穆，将苏晚璃和那个盖着黑布的托盘围在中央。他们的眼神里，有挑衅，有质疑，但更多的是一种维护自己毕生技艺的、固执的尊严。

“苏提刑，”赵仵作那双锐利的眼睛紧紧地盯着苏晚璃，“我等仵作，世代相传，靠的是一双手，一双眼，和一部《洗冤集录》  。今日，我们就用最纯粹的手艺，来向苏提刑讨教。”

他说着，猛地掀开了托盘上的黑布。

托盘上没有尸体，只有一堆焦黑、碎裂的骨头。

从骨骼的形态上，依稀可以辨认出属于人类的颅骨、肋骨和四肢骨，但大部分都已在烈火中碳化变形，上面还沾着泥土和草木的灰烬。

“这是三日前，城西乱葬岗发现的一具无名骸骨。”赵仵作沉声道，“被发现时，就在一堆烧尽的灰烬之中。京兆府断定，是流民失足，葬身火海，意外身亡。”

“我等验过，骨骼焦黑，无明显刀斧伤痕，与官府结论一致。”他顿了顿，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但草民愚钝，总觉得此事尚有疑点。今日，便想请苏提刑，用您的‘新学问’，为我等解惑。”

这是一个极其刁钻的难题。

骸骨本就比尸体更难检验，更何况是这样一具被大火焚烧过的、残缺不全的骸-骨。所有的皮肉组织、伤口痕迹，都已在烈火中化为乌有。用传统的方法，几乎不可能再发现任何新的线索。

这，是赵仵作给苏晚璃的下马威，也是他对她最严苛的考验。

苏晚璃的脸上，却没有半分畏难之色。

“好。”她平静地说道，“赵仵作，请。”

赵仵作冷哼一声，不再多言。他戴上一副半旧的皮手套，招呼着两名老仵作上前，开始了他那套传承了上百年的验尸流程。

他们先是用清水将骨殖上的泥土冲刷干净，随即，又端来一盆混杂着老醋和酒糟的液体，用刷子仔仔细细地将每一块骨头都涂抹了一遍  。

“火烧之骨，其色黑，其质脆。若有生前击打之伤，醋酒浸之，其伤处必有血晕之色，虽火烧亦不能尽去。”赵仵作一边操作，一边沉声解释，这既是说给苏晚璃听，也是在向他身后的徒子徒孙们传授经验。

一番操作之后，他们撑开一把红色的油纸伞，将骨头置于伞下，借着  filtered  light  仔细观察  。

半晌，赵仵作直起身，脸上带着一丝遗憾，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回苏提刑，骸骨之上，并无血晕。可见死者生前，并未遭受殴打。京兆府所断，应是无误。”

他得出了结论。一个无懈可击的、基于《洗冤集录》的结论。

所有仵作都点了点头，看向苏晚璃的眼神，也带上了几分“果然如此”的意味。

苏晚璃却只是静静地看着，直到他们全部结束，才缓缓走上前。

“赵仵作的手法，严谨、娴熟，尽得《洗冤集录》之精髓，晚璃佩服。”她先是给予了肯定，让赵仵作那紧绷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

随即，她话锋一转。

“但是，老祖宗的智慧，能让我们看到‘有’，却未必能让我们看到‘无’。”

她戴上自己的手套，没有去碰那些大块的骨头，而是从那堆碎骨中，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夹起了一块只有指甲盖大小的、看起来毫不起眼的……舌骨。

“这是舌骨。”她将那块小小的骨头，展示给众人看，“它位于喉结之上，被层层软骨肌肉保护，极难受损。在大火中，也最容易被完整地保存下来。”

她将那块舌骨，放在了自己那台小巧的黄铜显微镜下，调整着焦距  。

“各位请看，这骨头表面，确实没有血晕。但是……”

她邀请满脸疑窦的赵仵作上前。

“赵仵作，请您，从这里看。”

赵仵作将信将疑地凑上前，当他的眼睛贴上目镜的那一刻，他整个人，如遭雷击，瞬间僵在了原地！

在他的视野里，那块小小的舌骨被放大了数百倍。而在骨头的光滑表面上，一道极其细微的、却清晰无比的、边缘整齐的——横向骨裂，赫然在目！

“这……这是……”他的声音，都在发颤。

“这是典型的、因扼颈窒息而造成的舌骨骨折。”苏晚璃的声音，如同最终的审判，清晰地在每一个人的耳边响起。

“死者，并非死于火灾。”

“他是先被人活活掐死，然后，再被凶手，焚尸灭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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