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采购的艺术!
夜色如墨,浓稠得化不开。
老旧的吉普车像一头疲惫的钢铁巨兽,拖着沉重的铁皮拖车,在坑洼不平的乡间土路上艰难跋涉了将近四个钟头。
车灯的光柱勉强刺破黑暗,照亮前方有限的路段,发动机的嘶吼和拖车的哐当声是这死寂荒野中唯一的喧嚣。
“前面就是双塔山地界了。”坐在副驾的张勇眯着眼,借着微弱的仪表盘光辨认着模糊的地标,声音带着长途颠簸后的沙哑。
他经验老到,指挥着方向,目标明确——直奔双塔山公社。
又艰难前行了大半个小时,一片低矮房屋的轮廓终于在车灯尽头显现。
张勇精神一振,指着前方:“到了,就是前面这个村子。东毅,直接开进去,找户亮灯或者有动静的人家敲门,让他们带路找支书。”
韦东毅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看着车窗外漆黑一片、寂静无声的村落,有些迟疑:“勇哥,这都后半夜了,敲门……会不会太冒失?”
张勇瞥了他一眼,嘴角扯出一个没什么笑意的弧度,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冒失?你想等到天亮,让闻风而动的本地采购员堵在村口,还是想尝尝他们民兵的棍棒?这活儿,就得趁黑干!”
韦东毅心头一凛,不再犹豫。
他猛地一脚油门,引擎发出一阵吃力的咆哮,吉普车像受惊的野马般加速冲进了沉睡的村庄。骤然炸响的引擎声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打破了夜的宁静。
村子里的狗最先被惊动,此起彼伏的狂吠声从四面八方响起,汇成一片充满敌意的声浪。
车子在狭窄的村道上缓慢行驶,试图寻找一丝人迹。
车轮碾过碎石土坑的噪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终于,不远处一扇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一道昏黄的手电光柱摇晃着射了出来,伴随着一声警惕的喝问:“谁啊?大半夜的闹腾啥?”
张勇立刻示意停车。
车子稳稳停在那人身边,强力的车灯光线将来人照得清清楚楚:一个约莫三十多岁的汉子,皮肤黝黑粗糙,脸上刻着风吹日晒的痕迹,一看就是常年劳作的农民。
他背着一杆老旧的步枪,眼神锐利地扫视着车内的三人。
张勇率先推门下车,脸上瞬间堆起职业化的热情笑容,快步上前,同时手已经熟练地摸出烟盒,抽出一支“牡丹”递了过去:“同志,对不住对不住,打扰您休息了!我们是四九城轧钢厂的采购员。这不,听说咱双塔山公社今年花生大丰收,榨了不少好油?任务油都上交了,听说还富裕出几百斤计划外的?”
他语速很快,开门见山,姿态放得很低,但话语里的信息点却一个不落。
那汉子没立刻接烟,先用手电仔细照了照张勇的脸,又扫了眼吉普车和后面的大拖车,最后目光才落在那支递过来的“牡丹”烟上。
他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这才伸手接过烟,就着张勇划着的火柴点上,深深吸了一口,喷出烟雾,慢悠悠地说:“轧钢厂?四九城的?跑得够远的啊。这大半夜的摸过来,不容易吧?”
他眼神里透着精明,显然对张勇的身份和来意心知肚明。
张勇脸上笑容不变,心里却暗骂一句“老油条”。
他动作麻利地把手里剩下的半包“牡丹”烟整个塞到汉子手里,语气更加诚恳:“同志您眼力真毒!咱们确实是四九城轧钢厂的。厂里几千号工人兄弟等着开荤呢,任务急,不得不连夜赶路。您看,能不能辛苦您给带个路,引见一下咱们公社的书记?必有重谢!”
汉子掂量着手里沉甸甸的半包“牡丹”,脸上终于露出了点真切的满意神色。
他把烟揣进兜里,拍了拍,然后咂咂嘴,看似随意地说:“带路嘛,倒不是不行。就是这深更半夜的爬起来,肚子里没食儿,腿脚发飘,走不动道儿啊。”
话里话外,透着明明白白的索要。
张勇对这种“规矩”早就习以为常,毫不拖泥带水。
他迅速从怀里摸出董华文事先给的那个薄信封,飞快地抽出一张粮票(借着车灯余光,韦东毅瞥见似乎是五斤的),直接塞进汉子手里:“一点心意,给同志您垫垫肚子,添点力气。”
叫王鸣的汉子接过粮票,凑到车灯前仔细看了看面额,脸上的笑容更盛了:“行!一看这位同志就是明白人,懂规矩!跟我走吧,书记家不远。”
他不再废话,拉开车门就坐进了后排,和抱着钱袋、紧张得缩成一团的孙有望挤在一起。
在汉子的指引下,车子七拐八绕,很快停在一处看起来相对规整的院门前。
王鸣跳下车,熟门熟路地上前敲门,低声和里面的人交涉了几句。
不一会儿,院门打开,一个披着外衣、头发花白、约莫五十多岁的老者走了出来,睡眼惺忪但眼神锐利,正是公社的陈书记。
王鸣把陈书记拉到一旁,嘀嘀咕咕说了好一阵,还指了指吉普车方向。
陈书记听着,偶尔抬眼扫视一下车子,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片刻后,王鸣走回来对张勇他们说:“走吧,去咱们公社办公室谈。书记他们随后就到。”
所谓的公社办公室,其实就是一间稍大点的土坯房,点着一盏昏暗的煤油灯。
王鸣给三人倒了碗白开水,便自顾自坐到一旁的长凳上抽烟,不再言语。
他自我介绍道:“我是公社民兵队长王鸣。书记和管事的干部马上来,你们稍等。”
屋子里陷入一种微妙的沉默,只有王鸣抽烟的吧嗒声和煤油灯灯芯偶尔爆出的轻微噼啪声。
孙有望抱着装钱的挎包,额头鼻尖都是细密的汗珠,呼吸都有些急促。
他感觉这简陋的办公室比厂里的财务室压力大了百倍。
“有…有烟吗,东毅?”孙有望终于忍不住,轻轻扯了扯旁边韦东毅的衣角,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这一开口,立刻吸引了屋子里另外两人的目光。
王鸣叼着烟,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个脸都憋红了的小年轻。
韦东毅了然,知道他是紧张过度,想用抽烟掩饰或者壮胆。
他没多问,默默掏出烟盒递过去一支,又划着火柴给他点上。
孙有望笨拙地学着样子猛吸一口,立刻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眼泪都出来了。
王鸣见状,毫不客气地哈哈大笑起来:“我说小同志,干你们这行的,烟都不会抽可不行啊!这往后咋跟人打交道?”
孙有望的脸瞬间涨得通红,窘迫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韦东毅适时开口解围,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维护:“王队长,这位孙有望同志是我们厂财务科的干部,正经中专毕业的知识分子,管钱算账的行家。跟我们这些跑腿的不一样,不沾这些。”
“知识分子?”王鸣脸上的嘲笑瞬间收敛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惊讶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咂咂嘴,“哦,知识分子啊……那还是别学了,这玩意儿没啥好学的,专心搞建设就行。”语气倒是客气了不少。
借着这个小插曲,张勇顺势和王鸣攀谈起来,递烟点火,话题看似随意地围绕着公社的风土人情、收成好坏,实则暗藏机锋,试图拉近关系,为接下来的谈判铺垫一点情面。
没聊多久,办公室的门被推开,呼啦啦涌进来七八个人,有老有少,个个都带着刚被吵醒的倦容,但眼神都透着精光。
张勇立刻起身,韦东毅也拉着还有些发懵的孙有望站起来。
张勇热情地迎上去,挨个握手,自我介绍,又把韦东毅和孙有望介绍给对方。
韦东毅留意到,来人涵盖了公社的书记、会计、仓库保管员、生产队长等核心人物,一个不少。
他心里明白,对方这是摆开了阵势,准备“好好谈谈”了。
众人落座,小小的办公室顿时显得拥挤。
陈书记作为主事人,清了清嗓子,率先开口,语气带着为难:“轧钢厂的采购员同志,你们大半夜的辛苦跑一趟,心意我们领了。不过嘛……”
他顿了顿,环视了一下自己这边的干部,“你们要的花生油,计划外的那些,去向早就定好了。咱们县里好几个厂子的采购员都提前打过招呼,排着队等呢。你们这突然插一杠子,我们很为难啊,这……不好向兄弟单位交代嘛!”
他两手一摊,表情显得十分“诚恳”。
张勇经验何等老道,一听就明白,这是抬价的开始。
他脸上笑容不变,立刻接话,姿态放得更低:“陈书记,各位领导,实在是对不住!大半夜的把大家伙从热被窝里叫起来,是我们考虑不周,太冒失了!惊扰了各位休息,影响明天的工作,我们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他语气诚恳,带着十足的歉意,“这样,油的事咱们先放一放。为了表示我们轧钢厂的歉意,也为了补偿各位领导半夜操劳的辛苦,我们厂里特意准备了一点小小心意,给各位领导每人一张三斤的全国粮票,权当是我们的一点赔罪,请务必收下!”
说着,他在桌子底下隐蔽地踢了踢韦东毅的腿,同时把那个装着备用金和票证的信封递了过去。
韦东毅心领神会,接过信封,在桌下飞快地清点。
他数出十二张崭新的三斤全国粮票,然后站起身,脸上挂着谦和的笑容,从陈书记开始,挨个“赔罪”。
“陈书记,实在抱歉,这点心意请您务必收下……”
“不行不行,这哪成!我们怎么能收这个!”陈书记连连摆手,一副正气凛然的样子,身体却并未真正阻拦。
韦东毅身体巧妙地挡着后面人的视线,手里却亮出两张粮票,低声道:“书记您辛苦,一点茶水钱,给家里添点细粮。”
趁着陈书记“愣神”推拒的瞬间,韦东毅手指灵活地将两张粮票迅速塞进了他外衣口袋里。
陈书记感受到口袋里的触感,脸上的“推拒”立刻变成了“无奈”,叹了口气:“唉,你们四九城的同志……真是太客气了!这……好吧,下不为例!”
他“勉为其难”地收下了粮票。
有了书记带头,后面的人推拒得就更像是走个过场了。
韦东毅动作麻利,态度恭敬又不容拒绝,很快就把粮票“赔”到了每个人手里,包括民兵队长王鸣。
拿到粮票的干部们,脸上都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容,办公室里的气氛明显缓和了许多。
韦东毅回到座位。
张勇知道火候到了,再次开口,声音洪亮了些:“陈书记,各位领导,刚才那点心意,纯粹是表达我们的歉意,跟咱们谈买卖是两码事!现在,咱们正式谈谈油的事。我们厂确实急需,只要公社肯割爱,条件咱们好商量,只要在我权限内,当场就能拍板!”
生产队长赵斌立刻接话,脸上带着“为难”:“采购员同志,不是我们不给面子。主要是之前答应过别人了,现在反悔,以后我们公社的手工活(指代一些工厂外包的简单加工业务)可就不好做了呀!人家本地厂子能给活计,你们四九城那么远……”
他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白:卖油得罪本地厂,影响社员额外收入。
陈书记适时地叹了口气,沉吟道:“是啊,赵队长说的在理。如果……如果轧钢厂这边,能给我们公社也安排点手工活的任务,哪怕不多,我们也有理由说服其他厂子,优先照顾你们这些远道而来的同志嘛。”
他抛出了一个看似合理实则几乎不可能实现的条件——跨区域安排手工活,这超出了轧钢厂的权限。
张勇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为难”,在桌下用脚碰了碰韦东毅的腿,同时右手在膝盖上隐蔽地张开五指,晃了晃——示意再加五分钱!
韦东毅微不可察地点点头,表示明白。
这是他们路上商量好的策略,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张勇苦着脸对陈书记说:“陈书记,您这不是为难我嘛!这跨区安排手工活,我没这个权力啊!厂里规矩卡得死死的。”
陈书记端起水碗喝了一口,老神在在,不说话,意思很明白:那你们就别想拿油。
就在这时,韦东毅猛地一拍桌子(声音不大,但足以吸引所有人注意),带着年轻人特有的“冲动”和“愤懑”站了起来:“陈书记!各位领导!我们轧钢厂上万工人兄弟,就等着这点油改善伙食!我们张采购员权限有限,但我今天豁出去了!”
他目光炯炯地看向陈书记,又扫了一眼旁边抱着钱袋、被他突然动作吓了一跳的孙有望,“孙会计也在这儿!我做主了!在咱们刚才谈好的收购价基础上,再加五分!不,直接加一毛!按每斤比当地收购价高一毛钱的价格,我们要五百斤!这绝对是我们能出的最高价了!再高,我们仨回去就得卷铺盖!您要是还不答应,我们立马调头就走,绝不耽误您休息!等明天天一亮,本地的采购同志一来,我们想加钱也没机会了!”
他这番话,语速快,情绪“激动”,把“加价”、“权限顶格”、“时间紧迫”几个关键点都吼了出来,还拉上了财务科的孙有望作证(虽然孙有望只是抱着钱袋发懵),显得极具“诚意”和“破釜沉舟”的气势。
办公室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陈书记身上。
张勇也配合地露出一副“东毅你太冲动了”但又无可奈何的表情。
陈书记皱紧眉头,手指在粗糙的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似乎在权衡利弊。
过了足有两三分钟,他才缓缓抬起头,看着张勇,语气带着“最终让步”的意味:“这位小同志……火气不小啊。唉,看你们确实不容易,大老远跑来。这样吧,五百斤,实在不行,缺口太大,没法跟其他厂交代。三百斤!最多三百斤!这已经是看在你们诚意和……和那点‘歉意’的份上,我能做主的极限了!”
三百斤!正好是董科长要求的底线!
张勇心中一松,脸上立刻就要绽开笑容答应下来。
就在这时,韦东毅的手却按在了张勇的肩膀上,阻止了他开口。
韦东毅脸上那股“冲动”劲儿还没完全褪去,但语气却缓和下来,带着商量的口吻对陈书记说:“陈书记,三百斤花生油,我们感谢!但厂里给我们的死命令是弄回去至少四百斤的物资。您看……除了油,公社这边还有没有其他计划外的富余?不拘是什么,只要能凑够分量,帮我们完成任务就行!价钱,还是按咱们刚才说好的,加一毛!”
陈书记看着韦东毅,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脸上慢慢浮现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你这个小同志……脑子转得是真快啊。”
他顿了顿,仿佛在努力回忆,然后“恍然大悟”般说道:“哎,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生产队那边……好像还有一头计划外的羊!本来也是要处理掉的。就是这羊……体格大点,价钱嘛……”
韦东毅立刻接话,斩钉截铁:“羊我们要了!价钱按规矩,加一毛!绝不让公社吃亏!”
陈书记一拍大腿:“好!爽快!那就这么定了!三百斤油,加一头羊!赵队长,带同志们去库房和羊圈!动作麻利点,别耽误人家回程!”
尘埃落定!
张勇和韦东毅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如释重负和不易察觉的兴奋。
孙有望也长长吁了口气,感觉后背的衬衫都湿透了。
众人立刻行动起来。在保管员和赵队长的带领下,来到生产队的仓库。
仓库里弥漫着浓郁的花生油香。
三个空的大铁皮油桶被搬了下来,在保管员监督下,用大油提子开始灌装、过磅。
很快,三个油桶各装了一百斤,严丝合缝。
紧接着又来到羊圈。
在手电光下,羊群有些骚动。
韦东毅目光扫视一圈,指着一头看起来最为健壮的公羊:“就它了!”
赵队长一挥手,三个壮实的社员立刻跳进羊圈,动作娴熟地将那头羊制服、捆好四蹄,抬出来过磅——足足一百二十斤!
油桶被小心地固定在拖车里,那头被捆得结结实实的羊则被塞进了吉普车本就狭窄的后备箱,发出不安的“咩咩”声。
一行人再次回到办公室。
公社会计已经开好了两张“自产自销”证明。
孙有望接过来一看,眉头立刻拧成了疙瘩。
油和羊的单价,都赫然写着当地的基本收购价,而非他们谈好的加价后的价格!
他疑惑地看向张勇和韦东毅,把单据递了过去。
两人飞快地扫了一眼,张勇面无表情,只对孙有望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韦东毅则低声对孙有望说:“按我们谈妥的实际价格付款。单子上怎么写,别管。”
孙有望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他拿出付款凭证,在上面工整地写下实际成交金额和品名数量,然后开始点钱。
崭新的钞票在油灯下发出清脆的声响。
会计仔细清点了两遍,确认无误,收了起来。
孙有望这才把自己的付款凭证递过去,指着金额强调:“同志,麻烦您在这张单子上也盖个章,我们需要这个回去报账。”
会计看向陈书记。
陈书记眼皮都没抬,只是微微颔首。
会计便不再犹豫,拿出公章,“啪”、“啪”两声,在两份不同的单据上都盖上了鲜红的印章——一份是公社入账用的“低价”自产自销证明,一份是轧钢厂回去报账用的“高价”付款凭证。
交易完成。
陈书记脸上堆起客套的笑容:“几位同志辛苦,这都忙活大半夜了,要不……吃了夜宵再走?灶上热点东西快得很。”
张勇连忙笑着摆手:“多谢陈书记好意!心意我们领了!实在是不敢再耽搁,得赶在天亮前把东西拉回去,厂里急等着用呢!下次,下次有机会一定来叨扰!”他深知此地不宜久留。
陈书记也没真留客的意思,点点头,让王鸣送他们出村。
吉普车再次发动,拖着沉重的拖车,载着三百斤花生油和一头羊,在王鸣的目送下,驶离了双塔山公社,重新融入无边的黑暗。
车灯再次成为唯一的光源,照着崎岖的归途。
车里的气氛轻松了不少。
张勇和韦东毅都点上了烟,深深吸了一口,让尼古丁安抚紧绷了一夜的神经。
一直沉默的孙有望,看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模糊黑影,终于忍不住了,声音里充满了困惑和一丝不忿:“张哥,东毅……他们……他们账上写的还是原价!那我们多给的那一毛钱差价……还有那十二张粮票……这不就是……不就是……”
“贪污”两个字在他舌尖滚了滚,终究没敢大声说出来。
张勇吐出一个烟圈,透过烟雾瞥了后视镜一眼,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小孙,干咱们这行,尤其是跑计划外的,眼睛得学会看点别的。水至清则无鱼。下面公社有下面的难处和规矩。只要咱们的货是真的,手续(他指了指孙有望怀里那张盖了章的付款凭证)是齐的,回去能交差,就别琢磨那么多了。天塌下来,有他们书记顶着呢。你呀,还是太嫩。”
他最后那句带着过来人的调侃。
孙有望被噎得说不出话,只觉得胸口堵得慌。
他看看一脸平静的张勇,又看看专注开车的韦东毅,感觉今晚经历的一切,彻底颠覆了他刚从书本上学来的那套规则。
他烦躁地扒拉了一下头发,突然朝韦东毅伸出手:“东毅……再给我根烟!”
韦东毅有些诧异地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还是递过去一支,帮他点上。
孙有望接过烟,学着他们的样子,狠狠吸了一口。
这一次,虽然依旧被呛得咳嗽了几声,眼泪汪汪,但他倔强地忍着,没有立刻扔掉。
辛辣的烟雾吸入肺腑,仿佛在灼烧他心中某些固守的东西,又像是在艰难地适应着这个复杂而真实的、书本之外的“江湖”。
吉普车在颠簸中继续前行,车灯固执地切割着黎明前最深的黑暗。
引擎声单调地轰鸣,拖车的哐当声依旧,但车厢里弥漫的,除了烟味和羊膻味,还多了一丝年轻人初次窥见世情复杂后的沉默与成长。
距离厂区还有漫长的路途,而天色,依旧漆黑如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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