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待葛老二和秋棠回来时，暮色早已挂染天边。
镇上一家医馆有专门为女子坐诊的郎中和医女，可当到了那里，伙计告诉他们大夫出诊了，等了许久也不见回来，两人只能打听了去处自己寻找。
却是等寻到那户人家，才得知里面有正在生产的媳妇，好几个时辰了还没动静，这家人不放心，多出银子留了郎中和医女以防不时之需。
葛老二也不好强行要人和他走，只能回去再找其他可靠的大夫，带着人回来便已是夜里了。
李郎中早就开好了药带着女儿家去，卫辰珏把方子拿给新来的大夫看，也就是调理身体的方子。
卫澜沁已经用过一回药睡下了，大夫在简单诊脉后修改了一点配药，“娘子气血亏损，疲乏无力，口唇发白，心脉大动恐会在这两日引发低热，你们多注意一些，之前的郎中配的药无甚大差。”
临走前，卫辰珏还给了郎中一只分量不小的荷包。
他回头看了一圈院子里的人，众人脸上多少都略显疲色，“诸位辛苦了一天，我在此谢过。”他抬手作揖拜谢，葛家人和秋棠局促的摇头摆手，蒋云朝和李尚嬬则是侧身避过。
“你又何必这般客气，凌霁，这些天你也不曾休息，有我们在这轮流看护卫姑娘就是，你也趁现下赶紧补个觉。”蒋云朝担忧地看着他。
李尚嬬也点头提议，“是啊卫公子，还有蒋公子也奔波多日，你们大家都好生歇歇，这里有我和秋棠就行。”
葛家的媳妇们也说自己可以帮忙。这些人出手阔绰，不仅最开始给了十两银子，卫公子到来后又给了他们十两，还说这几日家里所有的花用都由他担负，并承诺离开前会再给他们二十两。
那可是四十两啊，十几年也挣不来的银子啊。这下好，不过是收留几个陌生人几日，还不用他们白花力气供着，就能有这么多钱都够送几个小子去学字儿了。多出几份力气，说不准公子一高兴还愿意多给几两的。
卫辰珏没有拒绝，却也没有立刻进屋休息，他让大家都散了，又扫视一圈果然没见到那个人。
“你看见她了吗？”他走到蒋云朝身边问。
听他这么说，蒋云朝也恍然看了看周围，“没有，你不提我还以为姑娘一直都在这儿呢，她不会又去守夜了吧。”想了想，抬脚便向外走，“不行，之前都累成什么样了，怪我在岳麓的时候还让她连轴转了不少天。”
“她累了？”
卫辰珏下意识跟了上去。
“是啊，我们进城之前有一回，她面色明显苍白许多，晚上吃了不少东西，睡得也早。在城里的时候也是她出去最多，咱们好不容易能休整两日，不能再让她绷着了。”
蒋云朝一边走，一边把在岳麓城找人的过程絮絮叨叨地讲给他听，而卫辰珏一边听一边在心里生出一丝陌生感。
他发现自己似乎有些忽略，那女子也是个普通人的事实，抑或者说他最开始也在意过，但多日的相处渐渐叫人忘却，不经意间当真把她视作为水火不侵之辈。
何时开始的呢？
是在邱县的客栈里亲眼见她对付二十多个山匪，是见她不分昼夜地守在山寨的小屋外，还是看到她身中剧毒却没一会儿就像无事发生一样的回来？
他也曾揣摩过什么样的组织会训练出一个，能够完美克制所有欲念和情绪，对人无条件服从的杀手，在他的见识中从没有过。
她就像是凭空冒出来一般，虽然看相识的过程也的确如此，但过去无论朝野或江湖都不曾流传过这号人物。
卫辰珏从未忽略过的是，这个女人从相貌到她的行事风格不算低调，甚至说引人注目也不为过，除非那些全部都是来到他身边后刻意做的伪装。
可即便如此，那双眼睛，也难以叫人忽视。
“云朝，你觉得，如果她不是被派来的杀手，那她究竟来自哪里？”
蒋云朝对此也毫无头绪。
“或如果她就是杀手，为什么江湖上从来没有关于她的流言。”
蒋云朝停下脚步，转眼正色看着他，“凌霁，你还是在怀疑她。”
卫辰珏没有否认，他能想到的只有一点，如果从未有人说起，只可能是见过她的人，无一幸存。
“假使我们正是她的任务，那到最后…”
“凌霁。”
蒋云朝打断了他，“你太累了，回去休息吧，我去找她就行。”
……
卫辰珏看了他一会儿，没再多言，叮嘱他小心夜路后便转身离开。
“凌霁，”却在他尚未走远之时，又听见蒋云朝轻声说，
“除魔者终会成魔，你觉得是如此么。”
卫辰珏没有回答，俄而再次抬步离去。
蒋云朝望着他的方向许久，直到视线中再不见人影，才低头苦笑两声，抬眼时看到少女侧身站在他面前。
“姑娘…”他欲言又止，想说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
倒是悸先开了口，“那两个医生，没有说她的事。”
蒋云朝觉得有些恍惚，原来她分别去盯了两位郎中，因为凌霁不想他们把卫澜沁的事说出去，但是…凌霁其实没有要求她去做这件事。
“为什么不去告诉凌霁？”
她还是那副神态，冷静，淡漠，仿佛什么都不在意，什么都进不去她的心里。
可如果真的不在意，为什么要主动去暗探郎中，又为什么没有第一个告诉最该心系这些事的卫辰珏。
蒋云朝想解释，可是有些话说与不说，大家早就心知肚明，便是提醒一万遍卫家的遭遇又如何？
那些并不是她的错。
没有谁在经历过绝望后，还能保有最宽厚的品性和风度一成不变，本该如此，但卫辰珏从不曾显露，他不仅对长辈、旧友温文有礼，与周遭常人平易相待，甚至对迫于无奈却妨碍了自己的人宽容体谅。
好像那个出生高贵、气度非凡的公子从未改变。
他克制着情绪，冷静地面对敌人，很少将心中的忧与怒表露于形。
然而不发泄不代表没有。
他所有的怨恨、怒火、疑虑、悲愤，在那从天而降、来历不明的少女身上，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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