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蒋云朝笑着说：“我却觉得，眼下的日子倒是自在。”
他其实挺能理解刘家的祖父和刘盛，哪有孩子自小就懂自己要考学的，最初不都是长辈的期盼。
他和刘盛一样，都是家中唯一的男嗣，不同的是，蒋家长辈最初没有执着于让他考功名。
“原本就是读书识字，直到十二岁那年，夫子提议叫我考童生，考中后，家里便让我留在塾中继续念书。”
但那会儿想法还是简单，冀北之地，有功名者甚少，能入仕之辈更是凤毛麟角。蒋家有点小商铺的买卖，而自古士农工商，地位上是弱极，如果蒋云朝能考上秀才，兴许对他会有助益。
原不过是父母为儿的拳拳之心，却不料，蒋云朝在十四岁就考中了秀才，这于书塾中的夫子有了念想，便开始游说蒋家父母。
与其说蒋云朝有报效国家之责，还是报答父母之恩，倒不如说是一路被推了上去。待到他有一日突然困惑，自己所学所考所为何处之时，家中已经备好了给他上京的盘缠。
卫辰珏听此便来了兴致，他自见到蒋云朝时起，从未觉得他有过茫然之举。
“这自然是多亏了凌霁你，还有卫将军和少将军。”
“我们？”
“嗯。”也是他过去，少有记于心中的人们。
比起功名，他觉得眼中更加实在的一群人，就是戍卫疆土的冀北军将士。他自长成，听得最多的，也是百姓讲述的卫将军和冀北军的故事。
而他生活的地方，有幸能见到偶有往返时途经的卫家父子。他甚至留意到卫家人经常走的街道，他们喜欢去的食馆，还有他们每逢路过时必去的市集。
“不过，还真是没发现，原来汋姑娘也和你们在一起。”他有些无奈地说着。
卫辰珏却听得愣了，像是有一股暖流自心中抚过，在他们从未有交际的时间，却在他人的生活里留下过印记。
“我家有个邻居，他家的老大就在冀北军中，我时常问他关于你们的事，才知你和少将军，都是从低阶的士兵当起。”
而他们不仅受命训练，也同样作为队伍中的一员冲锋陷阵，他曾问邻居，总得有人护着他们吧，可那人却说，
“我们也想啊，虽然将军没有命令，但谁敢让他的儿子死了？可是顾不上啊！你说你上阵了，那都是杀红眼儿的，想护都没那功夫！”
每回邻居能回家休息，他都紧跟着赶过去，也没人笑话他，在冀北，崇拜卫家人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然后他又知道，在军中想升迁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哪怕是以卫辰钰的战功，照旧升得很慢，更不要说年龄小些的卫辰珏。
卫辰珏记得这回事，原本父亲就是想让他们慢慢磨砺，“后来朝廷调任父亲回京，军中将领商议后，推举了大哥破格升任右将军。”
那时朝中便有压卫家兵权的意图，他一直不知父亲兄长的打算，只一切听从他们安排。
卫辰珏低下头，目光变得暗淡，现在想想，当初只是一味任父兄顶于身前，他和其他人都一样，是被他们护着的。
悸侧头转了眼睛，见他突然消沉的神态，没说什么，依旧安静的走在一旁。
而蒋云朝继续说道：“但我没想到，大概在我离开之前，听说你还是副参领。”
卫辰珏点了点头。
他低声笑着，那时怎么想的呢，或许是意识到，故事中的人物突然变得有血有肉了，又或者是，看到了人在往前走的样子。
他觉得自己也能做些什么，像冀北军的将士一样，像卫氏的少年郎一样。蒋云朝并没有多期待功名，只不过是觉得，看了别人那么长时间的丰功伟绩，还受他们庇护，是时候自己该做点什么了。
只是没想到，他们交错的命运长线，才不过刚刚开始。
对此，卫辰珏感到沉闷。
“也许，你所听到的那些事迹，都是父亲和大哥的一手安排。”
自从遇到向昶逸出现，他才渐渐发现父兄曾安排过的事，悸也告诉过他向琉苒说的事情，他之所以信任了向昶逸，一路上未计较他的遮掩，莫不出于此。
但是他们究竟布置过多少事，定下了什么计划，他一无所知，而他们，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样的敌人吗？
他问过悸，如果知道面对的是神明，人还会与之抗争吗？
而她说：“人类有他们接受的神祗，也有排斥的神祗。但是，神不会因为人类的迎接，而祝福；也不会因为人类的排斥，而躲避。”
神明的存在不是为人，人的想法，与他们无碍。
父亲和兄长，知道他们的敌人是一个神吗？
他们可曾预料到生死，可曾想到活下来的只有他，可想过姊妹们会有的遭遇？
他甚至逃避着，不敢直问向昶逸，姚江是不是把他们打得措手不及，全盘筹划皆付之一炬。
“凌霁…”蒋云朝知他郁结所在，但于卫家的打算而言，他也只是个外人。
他看出了向昶逸身上还带着目的，或许和卫家、向家的事有关，但自己只是被视作一个外人，包括卫澜汋，恐怕都不在他的安排之内。
“我偶尔会想，若他们不去管那些，不去在意什么国师、内卫，朝中风云，只守北境安危，是否有违他们的责任和功名。”
与朝廷斗，与神斗，到头来的意义又是什么…
“你想知道吗？”突然，身边的少女这般问道，他转过头。
“你想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做那些事？”
卫辰珏朝她点头。
“那就去找到答案吧，”她说，“我们一起。”
因为，她也有，想要知道的答案，如果他也是，他们可以一起。
蒋云朝看着他猝然间惊讶的眼眸，和忍不住牵向她的手，不禁感到慰藉。不过他心中的卫氏父子，不会因其两句困惑而改变。
“说来你们常去的那家小馆，他家厨子倒厉害得紧，知你们喜欢重口的菜肴，却常有伤在身，怕辛料有碍伤势，经常变着法儿地琢磨食谱呢。”
卫辰珏一震，他只记得每回去时，都会夸赞店家手艺越来越好了，却不想人家从提及，曾在背后付出了多少心力。
他低下头，压不住嘴角的弧度，还有眼眶中的湿润。
少女的目光流转。
……“不要过来！”
“灾厄神！”
……
他和拉菲蒂奇大人，不一样。
不只因为他是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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