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玉碎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老尼姑浑浊的眼珠，凝视着那垂死挣扎的蛊引，又缓缓移向沈伶风胸前那点微弱却异常执着的墨绿光晕。
捻动念珠的左手，无意识地停顿在某一颗冰冷的石珠上。
生？
死？
救？
毁？
千年枯禅般的死寂与那点顽强求生的星火，在她浑浊的意识深处，进行着无声的角力。
终于。
那枯瘦如柴的右手，带着一种近乎凝固的决断，动了。
黝黑的针尖，如同毒蛇吐信，无声无息地刺破空气，精准地、迅疾地，朝着沈伶风脖颈上那搏动得最为剧烈的蛊引中心点——狠狠扎下！
没有光芒爆发，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
只有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气泡破裂般的“噗嗤”声。
黑针入体！
针尖刺入皮肤的瞬间，沈伶风濒死的身体猛地向上反弓！
如同离水的鱼被丢回砧板！
一声被扼住喉咙般的、极其短促的“嗬”声从她干裂的唇间挤出！
包裹布下，那道本已微弱至极的粉红蛊引纹路，如同被浇上了滚油的火焰，猛地爆发出回光返照般的刺目血光！
瞬间穿透了包裹的厚布！
将整个昏暗的隔间映照得一片妖异！
皮肤下的搏动瞬间达到了癫狂的顶峰！
无数细小的凸起疯狂蠕动，仿佛有千百条毒虫要破皮而出！
将沈伶风的身体顶起一个个诡异的鼓包！
剧痛！
超越之前所有总和、足以撕裂灵魂的剧痛，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同时贯穿了她的识海！
“呃啊！！！”
一声不似人声、充满了无尽痛苦与绝望的尖啸，终于冲破了喉咙的束缚，猛地从沈伶风口中爆发出来！
尖利得如同厉鬼的哭嚎，瞬间刺破了慈安堂的寂静！
也就在这剧痛达到顶峰的同一刹那！
嗡！！！！
一股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都要精纯、都要浩瀚的墨绿色光华，如同被压抑了万年的火山，猛地从沈伶风胸前爆发出来！
这一次，不再仅仅是微弱的透出！
那墨绿的光芒凝练如实质，带着一种君临天下、涤荡妖氛的磅礴气势！
光柱所向，正是隔间那低矮、腐朽的木质屋顶！
噗！
哗啦啦！
脆弱的屋顶如同纸糊般被瞬间洞穿！
木屑瓦片如同暴雨般四散飞溅！
一道凝练的墨绿色光柱，如同连接天地的神罚之矛，悍然冲破慈安堂的束缚，撕裂临清城清晨湿冷的薄雾，直刺阴沉的天穹！
光柱之中，墨绿色的光华如同活水般流转不息，无数玄奥莫测、仿佛蕴含天地至理的古老符文在其中生灭沉浮，散发出令人灵魂战栗的苍凉与威严！
一股无法形容的、浩瀚磅礴的意念波动，如同无形的海啸，以光柱为中心，瞬间席卷了整个临清城！
沉睡的城池，在这一刻，被彻底惊醒！
无数人从睡梦中惊醒，推开窗户，目瞪口呆地看着城南慈安堂方向那道冲天而起的墨绿光柱！
“天……天罚？”
“神迹！是神迹啊！”
“妖光！是妖光！快跑啊！”
惊恐、敬畏、混乱的呼喊声瞬间在临清城的大街小巷中爆发！
慈安堂隔间内。
墨绿光柱爆发带来的冲击，将老尼姑佝偻的身体狠狠掀飞出去，撞在堆满杂物的土墙上，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
她手中的那根黝黑细针，在光柱爆发的瞬间，如同被投入熔炉的冰雪，无声无息地……消融了！
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
老尼姑瘫倒在墙角，嘴角溢出一缕暗红色的鲜血。
她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光柱源头——沈伶风的胸前，那眼神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惊、困惑，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触及了某种禁忌的恐惧！
而此刻的沈伶风……
在光柱爆发的瞬间，她脖颈处那妖异癫狂的粉红蛊引光芒，如同遇到了克星，发出了无声的、凄厉的哀鸣！
血光疯狂闪烁、扭曲、挣扎！
皮肤下那些疯狂搏动的凸起，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蛆虫，瞬间僵硬、萎缩、然后……在墨绿光华的冲刷下，如同被净化般，一点一点地……化为灰烬！
粉红的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
搏动迅速减弱！
那深入骨髓的啃噬剧痛，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虚弱！
一种仿佛灵魂都被抽空的、濒临彻底湮灭的虚弱！
墨绿的光柱缓缓收敛，最终消失。
隔间内一片狼藉，屋顶破开一个大洞，天光混合着尘埃落下。
沈伶风静静地躺在光柱消失的位置，一动不动。
脖颈处的蛊引纹路，颜色变成了死寂的灰白，如同烧焦的疤痕，再也没有丝毫光芒和搏动。
她胸前的衣衫，在光柱爆发的中心点，被烧灼出一个规则的圆形焦痕，露出下面同样焦黑的皮肤。
然而，在那焦黑的皮肤之下，一点微弱却无比纯净的墨绿色光点，如同新生的星辰，极其缓慢地、极其微弱地……闪烁着。
她的呼吸……依旧微弱，却不再是那种随时会断绝的游丝，而是多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属于生命的韵律。
老尼姑挣扎着从墙角爬起，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沈伶风胸前那点微弱的墨绿光点，布满皱纹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极其复杂、难以解读的神情。
帝京，刑部天牢，冰火狱。
硫磺池翻滚的咕嘟声，如同地府恶鬼永不满足的吞咽，是这死寂深渊里唯一的、令人窒息的背景音。
千年寒玉床上蛛网般的裂痕无声蔓延，如同死神精心编织的罗网，将上面那具残破的身躯牢牢禁锢。
萧聿树。
他静静地躺着，如同被遗忘在时光尽头的冰雕。
灰败的皮肤紧贴着嶙峋的骨骼，深陷的眼窝如同两个吞噬光线的黑洞。
呼吸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每一次细微的胸腔起伏，都伴随着冰碴摩擦气管的、令人牙酸的嘶嘶声，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停止。
后颈那道血色蜈蚣蛊纹，颜色灰败黯淡到了极致，边缘带着细微的焦糊痕迹，如同被地狱业火焚烧过的烙印，死寂地盘踞着，再没有一丝一毫的蠕动。
它仿佛已经彻底吸干了这具残躯最后一点生机，只等那最后一丝火星熄灭，便宣告彻底的死亡。
守在一旁的狱卒，裹着厚厚的棉袍，依旧被冰火狱交替的极寒与硫磺燥热折磨得瑟瑟发抖。
他抱着长矛，蜷缩在远离寒玉床的角落石凳上，眼皮沉重地耷拉着，意识在寒冷与疲惫的夹击下模糊不清。
突然！
毫无征兆地！
嗡！！！！
一股无法形容的、冰冷浩瀚到极致、却又带着一种涤荡乾坤、镇压万邪的无上威严的意念波动，如同跨越了千山万水的灭世海啸，猛地穿透了冰火狱万钧重的黑石壁垒，狠狠撞在了这方死寂的空间里！
这股意念……遥远！
来自烟雨朦胧的江南水乡！
带着江南贡院墨臭中渗出的血腥！
带着举子临死前无尽的恐惧！
更带着……一股刚刚苏醒、足以令神魔辟易的、精纯浩瀚的玉质本源气息！
这股意念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萧聿树那具早已生机断绝的残躯之上！
不！
更准确地说，是砸在了他体内那沉寂蛰伏的、属于“璇”字玉玦碎片的最后一点本源烙印之上！
“呃……嗬嗬……”
如同死尸般的萧聿树，身体在寒玉床上猛地剧烈抽搐了一下！
幅度之大，几乎要将他从玉床上弹起！
紧闭的眼皮下，眼球疯狂地转动！
仿佛要撕裂那层薄薄的眼睑！
干裂发紫的嘴唇无声地、剧烈地翕动着，如同离水的鱼，拼命地想要汲取一丝空气。
吐出的却是几个模糊到极致、却仿佛用尽了他残存生命所有力气挤出的、浸透无尽悲怆与不祥预感的音节：
“江……南……贡……院……”
“玉……碎……”
“人……亡……！”
最后一个“亡”字吐出，如同耗尽了这具残躯最后一点支撑的力量。
萧聿树猛地张开嘴！
噗！
一大口粘稠得如同黑色沥青、散发着刺鼻腥臭的污血，如同喷泉般从他口中狂喷而出！
污血溅落在冰冷的千年寒玉床上，发出“嗤嗤”的声响，瞬间凝结成一片片诡异的、带着金属光泽的暗紫色冰晶！
喷出这口污血后，萧聿树的身体如同被彻底抽去了所有骨头，重重地砸回寒玉床，再无一丝声息。
后颈那道灰败的血色蜈蚣纹路，颜色瞬间又黯淡了几分，边缘的焦糊痕迹仿佛扩大了一圈。
只有那微弱到几乎断绝的呼吸，证明着那最后一点火星，还未曾彻底熄灭。
“啊！！！”
蜷缩在角落的狱卒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景象吓得魂飞魄散。
他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叫！
怀里的长矛“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他连滚带爬地扑到寒玉床边。
看着床上那滩迅速凝结的暗紫色污血冰晶。
看着萧聿树那比死人还要灰败的面容。
感受着那微弱得几乎不存在的呼吸。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
“来……来人啊！快来人啊！”狱卒连滚带爬地扑向甬道入口。
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而撕裂变调，充满了哭腔。
“萧……萧聿树他……他吐血了！黑血！冰……冰住了！”
“他……他说……他说江南贡院……玉碎人亡！”
“救命啊！！！”
凄厉的哭嚎在幽深冰冷的甬道中疯狂回荡。
撞在坚硬的黑石墙壁上。
激起层层叠叠、令人毛骨悚然的回音。
如同为那遥远的江南，敲响了不祥的丧钟。
江南贡院，废墟硝烟。
程颐紧握着那枚装着“玦”字玉玦碎片的冰冷铜盒。
感受着其内蕴藏的浩瀚与沉重。
仿佛握住了一块从千年血海中打捞出的寒冰。
贡院的混乱并未平息。
兵丁的呼喝、伤者的**、官员的惊惶议论混杂在一起。
形成一片压抑的喧嚣。
残垣断壁间弥漫着尘土和淡淡的血腥气。
“大人！”洛砚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痛苦和急迫。
他捂着剧痛的胸口，嘴角残留着未干的血迹。
目光却锐利如鹰，扫视着灰衣人遁走的围墙缺口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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