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接 防

最前面那个火人刚劈倒两个戴钢盔的鬼子，自己就被一柄三八式刺刀捅穿了肚子。他闷哼一声，却反手死死攥住枪身不让拔出去，另一只手的砍刀还在往下劈，直到第三个鬼子的刺刀从他后背扎进来，他才重重跪倒在地。倒下时身体还保持着挥刀的姿势，火苗从嘴角窜出来，像在嘶吼着“杀啊——”，却被呼呼的火焰吞成了细碎的火星。

石苍山赶上来时，正好看见桥墩边嵌着一具焦黑的躯体。那士兵背靠着炸裂的混凝土柱，手里的砍刀深深嵌在一个日军钢盔里，刀刃卷得像弯月，指骨死死抠着刀柄，连掌心都和木柄粘在了一起。石苍山伸手碰了碰他的肩膀，硬得像块被烈火烧透的木炭，可整个身体还保持着前倾的姿态，仿佛下一秒就要把刀再往前送半寸。

“是76团的李营长。”沙振海的声音发颤，他认出那烧剩一角的布徽章——上午交换干粮时，这枚徽章还别在干净的灰布褂子上。“今早还跟咱们换过炒米，他从怀里掏出半袋桂花味的，塞给我时说‘黑旗的兄弟，这口甜的留着打硬仗时嚼’。”他伸手想把李营长扶起来，指尖刚触到对方的胳膊，焦黑的手臂就“咔”地断了，掉在地上露出蜷曲的骨头，像段被野火烧过的树枝。

“黑旗的弟兄们来了——！”

桥面上突然炸响一声嘶哑的喊。一个断了腿的76团士兵趴在铁轨上，怀里抱着捆集束手榴弹，血从他腹部的伤口涌出来，在雪地上漫开暗红的花。他看见沙振海他们，突然用尽全身力气抬高脖子，“我们…我们快拼光了…团长让我…让我在这儿等你们…”

石老三刚要冲过去扶他，就被石苍山按住肩膀。“有埋伏！”话音未落，桥洞阴影里突然窜出三个日军，刺刀闪着寒光刺向那断腿的士兵。

“去死吧，东洋矮子！”那士兵猛地拽开手榴弹引线，朝着鬼子滚过去，嘶吼声混着爆炸声炸开：“128师的兄弟们，替我们…守住这桥——！”

爆炸的  气浪掀飞的碎石砸在石苍山脸上，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又看见桥面上还站着七个76团的士兵，个个带伤，背靠背围成一圈。最年轻的那个兵才十六七岁，左臂不自然地耷拉着，却用牙齿咬开手榴弹的引线，往鬼子堆里扔。他们脚边堆着二十多具日军尸体，有被砍断脖子的，有被手榴弹炸碎的，还有两个死死抱着76团士兵的腿，显然是同归于尽时留下的。

爆炸的气浪也掀得他们东倒西歪。一个老兵突然挺直身子，朝着黑旗队员的方向敬了个歪歪扭扭的军礼，浑浊的眼睛里迸出最后的光：“128师的弟兄，记住我们76团的番号！等赶走鬼子，清明时节……替我们烧张回家的船票！”

“你们撤到后面！我们接防！”石苍山等一群黑旗队员没命的向他们跑去：“我们黑旗的命，换你们活下去！”

“活下去？”老兵突然笑了，咳出来的血沫染红了下巴，“从上海打到这里，我们团打光三回了。第一次补充的新兵，昨天还在跟我讨家乡的腌菜方子……现在，就剩我们5个了。”他拍了拍身边那十六岁的小兵，“这娃是湘潭人，爹娘被鬼子炸死在火车上，他揣着半截全家福参军，说要杀够一百个鬼子才回家。”

小兵听到这话，突然举起没受伤的右臂，嘶哑地喊：“我不回家！我要跟76团的哥哥们一起守桥！”话音未落，就被一颗流弹打中肩膀，他闷哼一声跪倒在地，却死死攥着怀里的全家福，照片边角早已被血浸透。

“看到没？”老兵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穿透炮火的决绝，“我们76团没有孬种！只要我们还没死绝，这铁路桥还在中国人手里！”

石苍山他们还来不及跑到他们面前做些什么，桥那头突然传来坦克履带碾压铁轨的“哐当”声。日军的九七式坦克正顶着炮火往前冲，机枪像毒蛇吐信般扫过桥面，76团士兵的胸前瞬间炸开数道血花，然后软绵绵的倒下，等待坦克的碾压。

“就是现在！”老兵拉响了怀里那捆集束手榴弹，“我们带着这帮狗杂碎一起见他们十八代祖宗——！”

轰然巨响中，坦克履带被炸得变形，却依旧往前蠕动。

地面上，突然爬出几个76团士兵，他们一个个嘶吼着纷纷冲向从坦克后涌出来的日军。

“杀啊——！”沙振海带着黑旗队员冲上桥面时，76团的最后一个士兵正用砍刀撑着地面爬行，肠子从腹部的伤口流出来，他却用尽最后力气将砍刀往石苍山手里塞：“这刀……砍过七个鬼子……你们接着用……”

石苍山接过刀，刀身还带着余温，像是那士兵没散尽的体温。他突然发现桥栏杆上缠着片残破的灰布，上面用鲜血写着“76”两个字，笔画歪歪扭扭，却透着一股不肯屈服的狠劲。

机枪吐出火星子的时候，黑旗队员们踩着76团弟兄的尸体往前冲。

“兄弟们，跟我来，见一个砍一个，见两个砍一双！”沙振海吼道，声音在硝烟里炸响，“其他人跟苍山堵缺口！让76团的弟兄看看，我们黑旗接得住这桥！”

石老三一刀劈开鬼子的钢盔时，发现对方怀里揣着张泛黄的照片，上面是穿和服的女人和两个孩子。

他突然想起老兵的话，反手将照片塞进怀里——等打完仗，或许该让这鬼子的家人知道，他死在一群想回家的中国士兵手里。

76团，死守了两天的铁路桥，给日军带来了不小的伤亡。

加之128一上来就是呈现出一种不要命的模式，竟由阻击变成进攻，让已经疲惫不堪的日军下达了撤退命令。

桥面上横七竖八躺着黑旗队员的尸体，却没一个人是背对敌人的。石苍山低头看着手里那把卷刃的砍刀，突然朝着江面吼道：“76团的弟兄！你们看清楚——铁路桥还在！我们守住了！”

江风卷着他的吼声掠过水面，惊起一群水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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