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引擎里的三重人格

零号引擎的殉爆，如同一颗投入污浊泥潭的净化之星，撕碎了所有虚伪的屏障。我们被巨大的能量乱流裹挟着，狠狠撞入了天幕最核心的巢穴。

短暂的失重和眩晕过后，我挣扎着从冰冷的、布满粘稠能量残留的地面上撑起身。凯斯在我身旁咳嗽着，试图清除呼吸面罩上的血污和灰尘。夜莺在通讯频道里急促地报告着结构损伤，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静电噪音。

我们闯入的，是一个无法用常理形容的空间。

这里没有墙壁，没有天花板，只有无穷无尽、蜿蜒蠕动的灰烬脉络，它们构成了巢穴的边界，如同活体监狱的栅栏，脉动着令人作呕的暗沉光芒。空间的中央，是一个凹陷的、由某种半透明黑色晶体构筑而成的池子，里面盛满了不断沸腾、冒着气泡的、如同沥青般粘稠的暗能量——那便是赫利俄斯所谓的“永恒之源”，散发着吞噬一切意识和记忆的可怕吸力。

而我们的正前方，赫利俄斯——或者说，李琟——就站在那里。

他背对着我们，身姿依旧挺拔，穿着那身一丝不苟的银灰色制服，但某种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他身上那种掌控一切的绝对自信和疯狂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僵硬的、仿佛被瞬间抽空了所有支撑的虚无感。他微微低着头，怀中紧紧抱着一个人。

是林澄。

女孩双眼紧闭，面色灰败，裸露在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可怕的石化质感，仿佛粗糙的灰色岩石，并且这种石化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她被灰烬触手缠绕过的腰部向上蔓延，已经越过了胸口，逼近脖颈。她的生命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澄澄！”凯斯目眦欲裂，举枪就要冲上去。

“别动！”我低吼一声，死死按住他的胳膊。

我的目光死死锁定在赫利俄斯身上，更准确地说，是锁定在他周围悬浮着的几件物品上——那件儿童毛衣，那条染血的项链，那件破碎的研究服。它们不再飘动，而是如同被无形的钉子钉在空中，微微震颤着，散发出极度悲伤和不稳的能量波动。

赫利俄斯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我们的闯入，全部心神都集中在怀中的林澄身上。他抬起一只颤抖的手，极其轻柔地，近乎贪婪地抚摸着林澄正在石化的脸颊，动作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痴迷和绝望。

“……就差一点……澄儿……”他的声音嘶哑，完全失去了以往的冰冷和磁性，只剩下破碎的、梦呓般的低语，“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和妈妈姐姐一样……成为永恒……为什么……为什么要抗拒爸爸……”

他的话语逻辑混乱，充满了扭曲的爱意和无法理解的不甘。

就在这时，插在我腰间和后腰的两把扳手——幽蓝的叶然之钥和锈红的叶槿之钥——再次发出了强烈的共鸣震动，灼热感甚至透过了作战服！

与此同时，前方那沸腾的“永恒之源”晶池，其表面猛地剧烈翻滚起来！

咕嘟……咕嘟……

一个模糊的、由纯粹暗能量构成的轮廓，艰难地从那粘稠的沥青状物质中挣扎着浮现出来。那轮廓逐渐清晰，勾勒出一个女性的形体，她似乎极其痛苦，双手抱着头，身体不断扭曲，发出无声的尖叫。

虽然看不清面容，但一种熟悉到让我心脏骤停的感觉扑面而来！

“……意识残留体……强度极高……正在对抗核心的吞噬……”夜莺的声音带着震惊，“识别信号……与叶然残影同源……但更……完整？不……是碎片……大量的碎片……”

叶然？！不仅仅是残影？她的意识碎片……竟然有一部分一直被囚禁在这核心深处？！一直被赫利俄斯当作“永恒之源”的养料和组成部分？！

瞬间，所有的线索轰然贯通！

为什么赫利俄斯能如此精准地利用叶然的声纹！为什么零号引擎会对叶然的信号产生如此剧烈的反应！他不仅杀了她，还将她的一部分意识囚禁于此，日夜折磨、研究、利用！这才是他掌控天幕、扭曲记忆的真正底牌之一！

无尽的怒火瞬间吞噬了我仅存的理智。

“李琟！”我嘶声怒吼，声音因极致的仇恨而扭曲。

赫利俄斯的身体猛地一震，仿佛从噩梦中惊醒。他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看到他的脸，连凯斯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张曾经英俊、充满知性魅力的脸，此刻爬满了蛛网般细密的、如同电路板烧焦后的黑色裂纹，尤其以太阳穴和眼角为甚。他的眼睛，一只还残留着些许属于人类的浑浊和疯狂，另一只却完全变成了不断闪烁、数据流奔腾的冰冷电子眼。两种截然不同的特质在他脸上疯狂冲突，让他看起来像个拼凑失败的恐怖玩偶。

“……是你们……”他的声音干涩沙哑，电子眼疯狂闪烁，锁定了我们，“……打扰……我们的团聚……”

“团聚？”我一步步向前逼近，双拳紧握，指甲深深掐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你把她的意识撕碎囚禁在这里，这叫团聚？！你把你女儿变成石头，这叫团聚？！李琟！你看看你变成了什么怪物！”

“怪物？”他歪了歪头，人类的那只眼睛里掠过一丝真正的困惑，随即被电子眼的冰冷数据流覆盖，“不……我是进化……是永恒……苏槿，你无法理解……孤独的滋味……失去一切的滋味……我必须留住……必须……”

他的话语再次陷入混乱，抱着林澄的手臂却收得更紧，女孩发出一声痛苦的**，石化的速度似乎加快了。

“放开她！你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爱！你只是病态地占有和毁灭！”凯斯怒吼道，举枪瞄准。

“爱？”赫利俄斯猛地抬起头，电子眼的数据流奔腾到了极致，发出刺耳的嗡嗡声，“爱就是软弱！爱就是失去！看看她们！”他猛地指向周围悬浮的衣物，“我那么爱她们！结果呢？只剩下这些冰冷的遗物！只有力量！只有永恒才能……”

他的咆哮戛然而止。

因为那从“永恒之源”中挣扎浮现的叶然意识碎片，此刻竟凝聚起了足够的力量，发出了一声虽然无声、却清晰回荡在我们所有人心灵深处的、充满了极致痛苦和悲伤的呐喊！

那呐喊中，包含着实验室爆炸的火光，包含着被强行剥离意识的无助，包含着日夜被吞噬同化的折磨……更包含着一丝微弱却从未熄灭的、对眼前这个疯狂之人的……怜悯？

赫利俄斯如遭雷击，整个人剧烈地颤抖起来，脸上那人类的眼睛里，疯狂稍褪，猛地流露出一种极其深切的、源自李琟本我的痛苦和迷茫，他下意识地喃喃道：“……阿然……？”

就是现在！

我没有丝毫犹豫。

猛地抽出腰后两把灼热无比的扳手，我不是工程师，我不懂什么神经钥匙的精密原理，此刻驱动我的，只有最原始的、毁灭一切的愤怒和为她解脱的决绝！

“叶然！！”我用尽全身力气嘶吼着她的名字，如同发起冲锋的号角，“该结束了！！”

话音未落，我将两把轰鸣震颤的扳手，如同投掷标枪般，狠狠掷向前方那沸腾的“永恒之源”晶池！目标是那道挣扎的、属于叶然的意识碎片！

赫利俄斯发出一声惊怒的咆哮，试图阻止，但他精神的剧烈冲突让他动作慢了半拍！

就在两把扳手即将触及晶池表面的刹那——

那道叶然的意识碎片仿佛感受到了我的意志，感受到了钥匙的呼唤，她发出一声解脱般的悲鸣，非但没有躲避，反而主动迎了上去！

与此同时，我身后控制台方向，那道一直由零号引擎维持的、相对脆弱的叶然残影，也仿佛受到了本源的召唤，瞬间化作一道流光，后发先至，与那池中的意识碎片以及两把钥匙，轰然撞在一起！

嗡——！！！

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璀璨光芒瞬间爆发！不再是幽蓝或锈红，而是纯粹到极致的、仿佛能净化一切虚无的白光！

那光芒的中心，一个更加凝实、几乎与生人无异的叶然虚影骤然出现！她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眼中不再是痛苦和迷茫，而是无比的清明和一种……决绝的悲伤。

她的目光穿透了耀眼的光芒，最后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言，有关切，有告别，更有无尽的嘱托。

然后，她化作一道纯粹的、燃烧的意识利箭，裹挟着两把钥匙的全部力量，没有射向赫利俄斯，而是径直射向了——他怀中正在石化的林澄！

“不——！”赫利俄斯发出惊恐的尖叫，试图用身体去阻挡！

但已经太晚了。

那光芒毫无阻碍地融入了林澄的身体！

女孩猛地睁开了眼睛！眼中爆发出同样的炽白光芒！

她身上石化的部分瞬间停止蔓延，并且发出咔嚓的碎裂声！一股庞大而温和的意识能量以她为中心轰然扩散，强行切断了赫利俄斯与“永恒之源”的能量连接，甚至将他狠狠推开！

“澄儿？！”赫利俄斯踉跄后退，脸上充满了无法理解和极致的恐慌。

林澄（或者说，暂时主导了她身体的、叶然融合钥匙后的意识）漂浮起来，她看着赫利俄斯，小嘴微张，发出的却是两个重叠的声音——一个是林澄自己虚弱的呜咽，另一个，是叶然那冷静而悲伤的声音：

“……师兄……停手吧……别再……错下去了……”

这一声“师兄”，如同最后的钥匙，狠狠捅进了赫利俄斯精神最脆弱的锁孔！

他猛地抱住了头，发出野兽般的哀嚎！脸上的黑色裂纹疯狂蔓延，电子眼和人类的眼睛同时爆发出混乱的光芒！数据流和破碎的人类记忆在他体内疯狂冲突！

“啊——！！！阿然……澄澄……我……我不是……我……”

整个核心巢穴开始剧烈崩塌，灰烬脉络寸寸断裂，“永恒之源”晶池沸腾爆炸！

毁灭性的能量风暴开始席卷一切！

“引擎要彻底自爆了！！”夜莺在通讯器里尖叫。

混乱的能量乱流中，赫利俄斯猛地抬起头，他那双疯狂冲突的眼睛，在最后那一刻，竟然短暂地浮现出一丝属于“李琟”的、极致痛苦却异常清醒的光芒！

他看到了漂浮在那里、被白光笼罩的林澄，又看到了挣扎着想冲过来救妹妹的、浑身是血的林烁（凯斯正拖着他艰难靠近）。

下一秒，这个掀起末日、追求永恒的疯子，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难以置信的动作。

他用尽最后力气，猛地将怀中因为叶然意识离开而再度陷入昏迷、但石化已被终止的林澄，狠狠地、却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轻柔，推向了林烁和凯斯的方向！

同时，他转身，张开双臂，如同拥抱命运一般，主动迎向了那即将彻底爆发的、毁灭性的能量核心！

他最后的声音，不再是赫利俄斯的冰冷疯狂，也不是李琟的悲伤迷茫，而是一种夹杂着无尽疲惫、解脱、以及一丝残留痛苦的嘶吼，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清晰地传入我们每一个人的耳中：

“带她走——！！！”

“……别成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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