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想要你
诏狱深处,烛火昏昏欲灭,将四壁映得愈发阴森。
裴清晏拼命搓动着手腕,奈何绳索捆得太紧,挣扎半晌都无济于事,反倒是腕上好不容易包扎好的伤口再度被撕裂开,绳索再次勒进肉中。
土袋挤压着她的前胸,她每喘一口气都异常艰难。此时的她仿佛整个人被置入水中,手脚发凉,呼吸微弱,若非心口还存着一丝微弱的热意,她怕是早已没了意识。
裴清晏喘着粗气,偏头盯着栏杆外,那摇曳的烛火,隔着重重阴影。
“救……命……”
这两个字几乎耗尽了她全身力气,出口时细若游丝,连自己都快听不清。莫说守卫都在门口的堂中,便是站在栏杆外,都未必能听到她这般微弱的动静。
而与相邻的牢内,不知是刻意还是无意,自她被囚此地时,便是空空如也,连替她呼喊求救的人都没有。
先前的哀嚎声消失不见,四周寂静无声,裴清晏被土袋压在稻草垛上,窒息的恶心感如潮水般漫上来,一点点淹没她的意识。
裴清晏望着那点越来越模糊的烛火,不甘自心口蔓延到四肢百骸。
她想活!
裴清晏咬着牙,拼命扭动身体,只要翻过身。
翻过身她就有机会。
可,谈何容易?
那想要她性命之人不惜冒着风险,也要潜入诏狱,对她下手,定然是冲着取她性命来的。既已布上死局,又怎会给她求生的机会?
她身上的土袋,至少有两个成年壮汉的重量。
绝对力量压制,纵然是裴清晏全盛时,怕也难以直接抗衡。何况是受着伤,双手还被束缚着的她?
难。
裴清晏仰着头,脖颈上青筋突突直跳,粗重的喘息搅得喉间火辣辣地疼。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浸湿了额前碎发,她背后的衣衫更是早已湿透,呼吸越发艰难,视线愈渐模糊。
她想活。
这念头如一簇微弱却执拗的火苗,在她将熄的意识里猛地窜高。
裴清晏用力咬破舌尖,腥甜的血腥自口中蔓延,在痛意刺激之下,那快要消散的意识再度回笼。
三万大军堆起的尸山血海,就像尖刺一样扎在裴清晏心上,昔日战场上的号角声,似乎又在耳畔轰鸣。
迎战,迎战。
她要活!
唯有活着,才能替三万英魂讨回公道,替裴氏一族洗尽污名。
她,是所有人最后的指望。
若她身死,裴氏满门、三万英魂,就真的要被永远埋在临河一线天,再无重见天日之时。
裴清晏发狠似地朝空中撞击着,一下,两下……
终于,“扑通”一声闷响,她从草垛上摔了下去,土袋被她压在身下。她整个人像是从水中捞出一般,浑身被汗水浸透,鼻间额角还有水珠不住地往下落。
裴清晏伏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那双曾灿若繁星的眸子,此刻布满血丝,她的手紧紧按在额头上,指节泛白,却怎么也压不住几近窒息后带来的头昏耳鸣。
不光是头,她的五脏六腑此刻也像被揉碎撕开一般,叫她不住地咳,咳得急了便连带着干呕。
她蜷缩在地上,栏杆外摇曳的烛光,将她单薄得仿佛随时会散架的影子,投在斑驳冰冷的砖墙上,她还在连咳带呕,恨不得将肺腑一并咳出来。撕心裂肺的声音,一声又一声,混着穿堂的阴风,飘出栏杆外,在阴森的诏狱内打着旋儿。
云铮静静立在阴影里,冰冷视线牢牢钉在裴清晏身上,看她伏在那里,咳得身子弓起,像只丧家之犬趴在那里。
“主君?”长史度着云铮的心思,低声问道,“属下去查查?”
云铮始终没开腔,周身的冷戾杀意却毫不掩饰地透了出来。
长史心领神会,垂首躬身,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外面风雪愈发肆意,狂风呜咽怒号着。
长公主府内,一青衣女官沿着游廊一路疾行,直奔正堂。
屋内暖意融融,长公主跪坐在香案前,玉指执着香铲,正一点点将香粉填入香炉中间的纂模上。
女官推门入内,将外面的风雪一并卷了进来。
“殿下,诏狱传来消息,咱们的人失手了。”女官声音发紧,垂着头不敢抬,手指死死捏着衣角,心里一个劲儿地打鼓。
紧张慌乱下,她顾不上规矩,偷眼觑着长公主的神色。
只见,长公主神色淡淡,但手上的动作微顿,一不留神,香铲偏了办法,纂模跟着移了位置,本该团簇莲纹的图案顿时歪歪扭扭乱了模样。
“没死?”长公主语气淡淡,听不出喜怒。
“是。”女官的头垂得更低了,只等着长公主的责罚。
谁料,长公主只是轻飘飘说了一句:“知道了。”之后便再无言语,屋内霎时间静得可怕,只有窗外的风雪不知死活地拍打着窗棂,不住地发出声响。
女官大气不敢出,她在温暖的屋内,寒意却自上而下升起,直往骨子里钻,身子不受控地颤抖。
扑通!
女官跪在地上,眼里满是惊恐,声音带着颤意:“殿下,求您饶奴婢一命。日后,奴婢一定不会再失手了。”
长公主低头看着弄乱的香粉,半晌,将香炉啪地磕在案上,“处理好。”
说完,她起身朝外走,一旁的老妪连忙跟上,脚步轻缓地随着她沿庑廊向后殿去。
外面雪下得更密了,长公主顿下脚步,望着屋檐上的积雪出神。
“殿下,此事能成吗?”
长公主没做声,仍透过重重围墙院落望着远处,良久,缓缓开口:“成事在人,谋事在天。”
“出来谈谈,别藏了。”
诏狱内,穿堂风依旧呼啸着,裴清晏坐在草垛上,视线落在地上洇开的一片黑红上,那是她刚刚咳出的鲜血。
尽管此刻她的喉间仍漫着血腥气,胸口火烧火燎地痛,但她眼神清明,神智比刚入诏狱时还清醒了几分。
四周静悄悄的,她的话并未激起一丝涟漪,无人应她。
几息后,裴清晏转过头,目光盯着栏杆外的阴暗处,说道:“怎么?堂堂大司空也要学自欺欺人那套?还是说,你当真以为躲在暗处默不作声,便能瞒得别人耳目?”
虽然那边一片黑暗,看不到人影,但她语气笃定,料定了云铮就站在那里。
依旧是一片死寂。
裴清晏也不催,只是定定地盯着那里。
良久,阴影处终于飘出一声冷笑。
“你倒是好耳朵。”
云铮没问裴清晏是如何知道他的存在,相识十数载,他自是知道裴清晏的能耐,知晓她身为习武之人,耳力非凡。
只是,他没想到,在生死悬于一线之际,裴清晏竟还能分神留心到周遭动静。
云铮负手自阴暗处走出,停在栏杆外,垂眸睨着草垛上的裴清晏,语气里的讥讽毫不遮掩:“都成了阶下囚,裴将军还是一副不可一世的嘴脸,当真不怕在长安城,再添几个仇家?”
“虱子多了不压身。”
云铮闻言嗤笑出声,“裴将军这心态,倒是好得很。”
“死里逃生,这心态嘛……”裴清晏顿了顿,唇角竟勾起一抹弧度,语气带了几分轻快,“自然是好的。倒是大司空,眼下大约正头痛不已吧?”
“我?”云铮冷笑,眉宇间杀意翻涌,“见你没死,我确实头疼。毕竟……”他顿了顿,咬牙说道,“我巴不得你此刻就死在我面前。”
“可你不会让我死。”裴清晏截住他的话,语气依旧笃定。
“整个长安城,最想让我死的莫过于你和你的姑母云太后。可在裴氏被定罪前,整个长安城内最不想让我死的,也是你们。我若死了,你们怎好名正言顺地把所有污名都推到裴氏一族上?凭着我裴氏的战功,几代人战死沙场的功绩,百年后,未尝不会有人替我裴氏喊冤。”
云铮懒得同裴清晏绕弯子,直截了当问道:“所以,你想如何?”
“我想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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