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白纸上的心脏
张之平瘫坐在空荡的办公室里。
窗外夜色浓得化不开。
烟灰缸早已堆成一座小山。
烟蒂歪斜地插满缝隙。
他那双总是带笑的圆眼此刻布满血丝，像蒙了层灰的玻璃珠，空洞地望着天花板。
钱江那句话，带着不甘的余音，毒刺般扎进他心里，反复搅动：
“命脉…全攥在人家手心。”
“我们…拿什么斗？”
是啊，拿什么斗？
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尝到商战的腥味。
远非市场竞争或技术拼杀那般体面。
这是场血淋淋的生存绞杀。
维京移动和高阳甚至不必露面。
一个电话，一句话，就能像掐住泥鳅七寸般，让他们在缺氧的泥潭里徒劳挣扎。
这种无力感，比当初仰望维京那座技术神殿更彻骨。
技术壁垒尚能靠血肉之躯一点点啃噬。
可来自产业链上游的釜底抽薪，如同天降巨石横亘前路。
连一丝翻盘的微光都透不过来。
……
清晨，张之平拖着灌铅的双腿挪回临时住所。
没有温热的早餐。
也没有下属焦灼的汇报。
推开门，撞进眼帘的却是儿子张和向日葵般的笑脸。
“爸！回来啦！”
小家伙炮弹似的冲来，一把攥住父亲冰凉的手掌。
“你答应过的！今天带我和王浩哥哥去熊猫厂仓库寻宝！”
“你说那儿有堆成山的‘神奇零件’！”
寻宝？
张之平望着儿子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喉头一阵发苦。
他想拒绝。
想吼出“爸爸没心情玩这种幼稚游戏”。
可那滚烫的期待像堵墙，把他所有话都压回胸腔。
最终，他只剩力气点了点头。
……
熊猫电子的巨大仓库活像钢铁坟墓。
空气里浮荡着电子元件冰冷的金属腥气，混着陈年塑料的霉味。
堆积如山的，是几十万部早已被市场宣判死刑的“电子废品”。
两个“熊孩子”却像闯进了糖果王国。
张和兴奋地宣布规则：
“王浩哥哥！比赛！看谁找到最没用又最酷的零件！”
“好嘞！”
王浩眼冒精光，土拨鼠似的扎进纸箱堆里翻腾起来。
被钱江派来“陪玩”的总工周建华，看着两个孩子把工厂的“耻辱柱”当成游乐场，脸上皱纹拧成复杂的网。
张之平则像抹游魂，沉默地跟在后面，眼神空茫茫扫过废墟。
“看这个！”
王浩猛地举起一块旧手机键盘，七彩跑马灯随着他按键明明灭灭。
“还会发光！够不够酷？”
“我的更厉害！”
张和不甘示弱，从一台破旧VCD残骸里费力抠出块芯片，献宝般捧到父亲和周建华眼前。
“爸！周爷爷！快看！”
他指尖点着芯片中央。
金线蚀刻的龙飞凤舞图案，在昏暗中流转着微弱却倔强的光芒。
“你看！上面印的龙好帅啊！”
“比王浩哥哥那个只会发光的破键盘酷一万倍！”
他顿了顿，又用一种充满“商业头脑”的语气补充道：
“而且，我刚才听仓库的叔叔说，这种芯片，早就没人要了，没什么用。”
“但是它便宜啊！”
“废品站五块钱一斤呢！”
便宜……
没用……
这两个充满童趣、看似毫无关联的词，像两道撕裂天际的紫色闪电，狠狠劈中了旁边一直沉默的老工程师周建华！
他整个人如遭雷击，猛地僵在原地！
那双总是隐藏在厚厚镜片后的浑浊眼睛，瞬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
他一把从张和手中抢过那块“帅气龙”芯片。
布满厚茧和机油的手因激动而剧烈颤抖！
“解码芯片……VCD视频解码芯片……”
他喃喃自语，如同疯魔的炼金术士发现了点石成金的秘方。
“对啊……对啊！我怎么就没想到！”
“我们怎么就都没想到！”
他猛地抬头，通红的眼睛死死盯住同样一脸错愕的张之平。
声音因激动而剧烈颤抖：
“张董！我明白了！”
“我彻底明白了！”
“我们都钻进牛角尖了！”
“我们都他妈的钻进牛角尖了！”
他激动地挥舞着手中的廉价芯片，像抓住救命稻草的溺水者。
语无伦次地咆哮：
“我们为什么非要用联芯科技那个又贵又拽的顶级芯片？！”
“为什么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周建华像找到了宣泄口的火山，将连日来的憋屈和压抑尽数爆发！
他指着芯片。
那双古板的眼睛里燃烧着工程师特有的疯狂火焰！
“你看这个！VCD解码芯片！”
“它性能是差！”
“功能是单一！”
“早就被市场淘汰了！”
“但是！”
他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拔高，充满力量！
“它的架构简单！”
“功耗极低！”
“最重要的是——”
他一字一顿，说出了那个足以扭转战局的关键词：
“它，不受任何人的控制！”
“我们可以围绕它！”
“完全绕开联芯的专利壁垒！”
“开发一套全新的、极度精简的系统！”
“我们不需要那么多花里胡哨的功能！”
“只需要让它能稳定、流畅地运行扣扣和开心农场！”
“我们可以用它，把手机的成本，降到极致！”
“降到任何一个普通学生、普通工人都买得起的地步！”
一个全新的、更加草根、更加疯狂、也充满无限生机的“平替”方案，就在这堆满电子垃圾的仓库里，在孩子的“寻宝游戏”中，诞生了！
张之平呆呆地看着眼前激动得满脸通红的老工程师。
又低头看向手中那块廉价、甚至带着一丝铁锈味的芯片。
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仿佛看到了一条在绝望悬崖上硬生生凿出的、通往光明的唯一道路！
他缓缓从周建华手中接过芯片。
那块冰冷廉价的芯片，在他手心却滚烫得像烧红的烙铁！
他当即立断，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充满力量的决断下达命令：
“老周！”
“你立刻带队，暂停所有‘盘古OS’研发！”
“集中全部力量，给我攻关这个！”
他顿了顿，看着眼前这片充满希望的“废墟”，想起维京移动和高阳傲慢的脸。
那双总是憨厚的眼睛里，第一次燃起复仇者的冰冷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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