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核心动力
老梁将张之平挡在门外。
狭小的档口里，劣质烟味混着电子元件的锈蚀气息，呛得人嗓子发干。
张之平看着老梁，心里刚亮起的那点希望，眼见着又灭了。
短暂的沉默后，张之平拉好装着公司材料的公文包拉链，轻轻推到角落。
而后默不作声地扯过一只小马扎，就在老梁对面，坐了下来。
这不起眼的动作，却让老梁那双总是半眯的眼，闪过一丝几乎抓不住的讶色。
他没料到，这个一身名牌、细皮嫩肉的大老板，居然能做出这样的举动。
张之平掏出烟自己点上，深深吸了一口。
“梁老板，”张之平吐出一口烟：“不瞒您说，来深圳前，我以为这事儿不难。现在看，我错的太离谱。”
“之前去了金陵，见了熊猫电子的钱总。”
“他是条硬汉子！厂子都快撑不下去了，人还是立得笔直。他跟说我，干了一辈子，就想造台不比洋人差的国产机。结果呢？技术卡在人家手里，品牌被骂‘山寨’，仓库里的货，最后全成了没人要的垃圾！”
“还遇见厂里的总工，周建华。五十多了，半辈子泡在车间，手上的凹痕像刻着机油和老茧。他说，这辈子剩下的念想，就是退休前，能亲手给咱华夏人造一颗自己的芯片……”
张之平的声音不高，像把沉甸甸的小锤，一下下，轻轻叩击在老梁那颗早已被江湖磨砺得刀枪不入的心上。
老梁脸上那层玩世不恭的江湖气，悄然淡了下去。
他看着眼前这个年龄相仿、同样底层打拼出来的男人，眼神复杂起来。
他见过太多老板。飞扬跋扈的、一掷千金的、精于算计的……唯独没见过张之平这样的。不谈钱，不谈利，只谈那些早被这片金钱至上的土地遗忘的、该死的——理想和尊严。
“梁老板。”张之平掐灭烟头。那双平日里显得憨厚的眼睛，此刻却燃烧着近乎偏执的火焰。“我张之平，以前就是个下岗工人。书读得不多，高科技也不懂。就认一个死理：这手机，是咱天天捏手里用的东西！它的‘魂’，凭什么要外国人给？”
他抬起头，迎着老梁复杂的目光，一字一顿：“我今天来找你，不是为了买便宜芯片，也不是让你帮我省钱。”他吐出了那句足以让任何还有血性的华夏人动容的话——
“我是想请你，和我一起，为我们自己的国产手机，造一颗咱们华夏人自己的‘魂’！”
……
档口里陷入长久的死寂。只有墙上那台老旧风扇还在吱呀呀地转，吹不散满屋的烟味，更吹不散那沉甸甸压在心口的气氛。
许久，许久。
老梁才慢慢地将自己手中那截燃到过滤嘴的烟头，狠狠摁在烟灰缸里。
他抬起头，那双总是眯缝着的眼睛里，第一次泄露出深深的疲惫，以及一丝……被硬生生撬动的遥远记忆。
“张董。”他长长叹口气，声线带着只有岁月才能浸染的沧桑，“你说的那个‘魂’……我见过一次。”他不再卖关子，开始讲述一个早已被华强北名利场抛之脑后的故事，关于一个天才和他的“华夏芯”。
“差不多五年前，我那做攒机的小作坊快倒了，上游卡着脖子，眼看熬不过去。就在这当口，碰到一个人。”
“他叫雷毅。”老梁的眼神变得悠远，“那家伙，是个真天才，也是个真疯子。中科大少年班出来的，脑子比电脑还快。可他不待见我们，说华强北所有人都是抄袭模仿的寄生虫，是华夏电子的耻辱！”
“他自己租个小作坊，没日没夜就想搞出真正的‘华夏芯’。那时我觉得他就是个读书读傻了的大笑话！”
“直到有天，我进了批劣质电源，所有主板烧个精光，欠了几十万的债，人人都说我没救了。是雷毅！一个人关在我仓库里，三天三夜不合眼，硬是靠一把电烙铁和一筐废零件，把所有板子都修好了！他救了我的命，救了我的厂，没要一分钱，只丢下一句话。”
老梁模仿着那天才倔强的腔调，眼神里充满了敬畏：“‘老梁，别做那些没灵魂的垃圾了。咱们华夏人，应该有自己的东西！’”
张之平听得内心激荡，仿佛看到了在技术绝境中苦斗的另一个自己，一个同样孤独的疯狂理想主义者。
“他后来呢？”张之平忍不住追问。
老梁脸上掠过惋惜和无奈。“他搞了个叫‘核心动力’的芯片设计作坊。还是那臭脾气，不会拉关系，不懂搞营销，只埋头捣鼓他的芯片。结果？被现实撞得头破血流啊。”
他压低了声音，带着担忧：“听说他最新的芯片卡在一个要命的BUG上，搞不定，投进去的钱都打了水漂。那‘核心动力’，已经半个多月没开过门了。”
老梁掐灭烟头，缓缓站起，精明的眼睛里光芒闪动：“张董，你跟别的老板不一样。你说的那个‘魂’，或许……只有雷毅那个疯子能帮你造出来。”
他拿起墙上挂着的钥匙串，对着张之平，沉沉道：
“走。”
“我带你见他。”
……
一辆旧得掉渣的五菱宏光，载着两个各怀心事的男人，驶离喧嚣的华强北，最终停在一座城市边缘、早已废弃的工业园。
衰败的气息扑面而来。巨大的厂房像沉默的钢铁巨兽，匍匐在杂草荒芜的废墟间。
老梁把车停在一间卷帘门紧闭、锈迹斑斑的小作坊前。褪色的门头上，“核心动力”四个大字在夕阳残照下，显得格外孤独，透着一股不甘。
“人就在里头。”老梁指着那紧闭的锈门，脸上挤出一个苦笑，“不过得提醒你，他现在就是个一点就炸的火药桶。前些天债主堵门，他差点拎着扳手跟人干起来。”
老梁下车，走到冰冷的卷帘门前，犹豫了一下，还是抬手，重重地敲了三下。
“咚！咚！咚！”
沉闷的敲击声在死寂的园区里突兀地回响。
“我只能帮你敲这门。”
老梁转过身，看向张之平。那双浸满江湖气的眼睛里，头一次流露出近乎托付的凝重：
“能不能让他听你说话，愿不愿帮你……”
“就看你张董自己的造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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