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不眠之夜（四）
毗陵属于吴郡治下，距离大江不过百余里，若是白日坦途，一个时辰便可到达，但雪夜路滑，两个时辰也未必能够。
沈顾与季强受大公主之命尾随何氏大郎到达毗陵铁山脚下时，俱是鼻青脸肿肘破腿伤，但两人看着不远处的大道上马蹄如雨，无数骑影飞快驰过，却都露出了笑容。
“果是往尚氏作坊来的，公主料事如神。”季强瞎了的那只眼睛灰白无光，另一只却异常明亮。
趴在他身侧的沈顾白着一张脸，双目紧盯大道上的骑影，一动不动。
很快，最后一骑也从眼前冲过，季强刚要从藏身的雪窝出去追人，就被沈顾一把拉住：“不对，只有一百八十余骑，何大郎出发时带了四个队，有两百人。”
季强立时缩回身去，等了片刻，寂静的雪路上果然再次传来马蹄响，四骑飞驰而过。
又过了半刻钟，不见骑影，剩下的十多骑好像消失了一般。
“阿顾，再等下去就追不上了。”季强有些着急。
沈顾也没料到那何大郎如此小心，他擅长刺探与隐匿行踪，这一路跟上来也几次险被发现，如今都到目的地了，何大郎竟还布了这么多后防，差点叫他们着了道。
二人弃马从一旁摸了过去，小心翼翼地跟着何氏部曲到了尚氏作坊外。
尚氏作坊坐落于铁山脚下，作坊后开了一个小园，又修了几间屋宇，便是尚氏现居的宅邸尚园。
尚园大门紧闭，看似正常，但那门环上的一抹血迹却昭示了这间宅邸似乎遭遇的不测。
叩门无果后，何乙手一挥，早已就位的甲士便立刻攀上尚园的高墙，翻进了园中。
初时园中静悄悄一片，不一会儿这平静便被兵戈之声打破，接着何乙听见了特定的暗号，确定尚园已被水匪占领，他便立时指挥人去撞门。
尚园大门比不得城门，不一会儿便被撞开，何乙带着人冲了进去，便立时与一伙凶徒短兵相接。
“奉命剿匪，降者不杀！”
先前翻墙进来的甲士正被围攻，那凶徒听见何乙的声音竟毫不理会，反而执着各色兵器迎了上来。
园中横七竖八躺着几具尸首，死状凄惨，俱是尚园中人。
反了天了！
跟在后头的何琇眼皮轻抬，吐了一个字。
“杀。”
何琇带的人不多，但都是精锐，对付这些乌合之众那是绰绰有余。
他只叫了一队人冲杀，便将那伙气势汹汹的匪贼杀得哭爹喊娘跪地求饶。
“现在要降？晚了！”
何乙冷笑一声，一刀砍掉了跪在面前的匪贼脑袋。
血柱冲天而起，全喷在另一匪徒的脸上，他惊得僵在原地，一把大刀趁势戳进了他的胸膛。
局势一面倒，那凶徒眼看要全军覆没，忽有一队援军赶至，情况顿时有了改变。
原本脆弱的匪贼有了战力，冲在最前的何家部曲发现人不好杀了，之前一刀便能解决的敌人，竟能抗下己方几波冲锋，且进退有度配合默契，同战场上的老卒一般扛打。
何琇所带的部曲俱是军中待过的，自然认得这种打法，便是骑马压阵的何琇，只看了一眼也认了出来。
这不是匪贼。
虽然穿着都是便服，但这进退有度的默契，只能是战场历练出来的老卒。
躲在水匪背后的人到底是谁？
竟能用老卒护卫。
何琇皱了皱眉。
“郎君，怎办？”何乙问道。
既是老卒，必是世家大族豢养，这样一来，麻烦可就多了。
“杀。”
何琇摸了摸仍旧温热的玉龟手炉，仍是这一个字。
不过是麻烦点罢了。
何乙领命，立时叫人加强了攻势。
对面本就有些仓促应对，何琇这边用两倍的兵力压上去，立时占了上风。
但终究不能如之前那般连消息也截住了——对面的老卒见形势不对，立时分出两人边战边退，向里传消息去了。
何琇并不在意，只要战线推得够快，这些人跑到哪里都是死。
“郎君，这尚园确实被水匪占了，他们的大当家孙金在后山断崖围攻尚氏夫人萧氏并尚氏的小郎和小女郎，与他们同行的公子去了作坊。”
何琇不禁挑眉，曹锟传来的消息不假，还真叫他堵住了。
就不知是哪个胆大的敢与水匪勾结，还敢与他争那连弩。
“郎君，先去作坊还是先去后山？”何乙问道。
后山形势必已紧急，但郎君此来是为连弩并那水匪幕后之人，而后山与作坊不在一个方向，若要同去势必分兵，可此次郎君带人不多，分兵并非上策。
“自然是先去捉人。”何琇看了何乙一眼，似是怪他为何会问这种问题。
“……是，属下这就带人去作坊。”
“慢着！”何琇叫住了人，向那后山的方向望了一眼，道：“你去后山，务必将那萧氏带回来。作坊那边我去，看看这位公子到底是何许人也。”
何乙应了一声，却又犹豫：“山道难行，郎君莫不如就在这里等着，我分兵去捉？”
这尚园内到底藏了多少水匪尚且不知，况又有那不知来路的老卒，何乙便有些担心。
何琇面上掠过一丝轻蔑，笑道：“空等着多冷，动一动倒还活泛。”
“可是……”
“去。”
何乙收声，只得分出两队人跟着何琇，自带了一队去后山，剩下的人则用于布防。
同一时刻，自铁山另一侧攀上来的穆元景也到了。
他在路上便遇到了自称陵卫的哨探，对上大皇姊临行前告诉他的暗语后，知那便是陵卫队主江廉分派的人，从他口中得知尚园已出了事，好在江廉在水匪到达之前将尚氏主母等人带出，只是此时也被围困后山，正苦苦支撑。
听了陵卫建议，穆元景从一无人处顺利上了山，进了尚园时，恰在距离尚氏作坊最近的一条小路上。
从他那个位置看，作坊灯火通明，那便是水匪口中的“公子”所在之处，穆元景从陵卫的口中已全然知晓。
只要抓了那人，妃陵前的危机或可迎刃而解……
但他只望了一眼便没再看——江廉护着尚夫人萧氏并尚家的两个孩子正在后山断崖上苦苦支撑，晚一步，或许就有性命之忧。
救人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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