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象兵
翌日，咸阳宫，章台殿。
晨光透过云层，洒在殿前的九十九级玉阶上，却驱不散昨夜残留的阴冷。文武百官分列两侧，玄色朝服在微风中轻摆，却无人敢轻易抬头，龙榻之上，嬴政面色如常，眉宇间却透着一丝令人心悸的漠然。
龙榻之上，皇帝嬴政身着玄衣纁裳，十二旒冕冠的玉珠微微晃动。枯瘦的手指轻叩鎏金龙首扶手，指甲与金属相击发出清脆的“嗒嗒”声。旒冕冠的玉珠帘挡住了大半张脸，但阴冷的目光却透过珠帘射出来，令人不寒而栗。
“启禀陛下！”
太史令胡毋敬出列，手中玉笏映着晨光，佝偻的身形在殿中投下扭曲的阴影，他声音微颤，“昨夜，咸阳城内外异象频生，地动山摇，骊山方向更有血光冲天，恐非吉兆…”
话音未落，殿中已是一片低语。
“咳！”
突然，龙榻上响起一声轻咳，殿内铜灯无风自动，火苗诡异地拉长，百官纷纷噤声，低头不敢直视龙颜。
御史大夫冯劫硬着头皮上前一步：“臣亦得报，城西守军亲眼所见，有陶俑列阵而行，形似皇陵兵俑，却…”
“却什么？”
嬴政缓缓抬眸，声音不疾不徐，冕旒下的目光却如利剑出鞘，整个大殿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连铜灯的火苗都静止不动。
冯劫的朝服后背已然湿透：“却...却似活物！”
“荒谬！”
一声雷霆般的呵斥炸响。
李斯手持象牙玉笏出列，玄色官袍上的金线云纹在晨光中泛起冷芒，“陛下，臣已查明，昨夜之事乃地龙翻身，致骊山土石松动，兵俑移位，臣已命少府巡检，命监工章邯率大匠郑国与?蒯通?彻查皇陵构建，太史令、御史大夫危言耸听，扰乱朝纲，其心可诛！”
冯劫面色涨红：“左相！昨夜…”
此事涉及皇陵，冯劫虽想再辩，但转念之下，不敢再多言。
“够了！”
嬴政轻轻抬手，指尖在龙案上叩出清脆一响，他的声音不大，却让殿中所有人心头一颤，百官顿时噤若寒蝉。
“朕昨夜安眠，未见异状。”
嬴政的声音不疾不徐，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肯定李斯的同时，也否定了异象的说法。
随后，他将目光缓缓扫过殿内群臣，最后落在李斯身上：“左相既言地动，皇陵可无恙？”
“陛下圣明！”
李斯深深躬身，额头几乎触地：“请陛下安心，臣已命郑国与蒯通督造加固，陵寝虽有局部微损，但不日便可恢复如初，绝不会延误工期。”
嬴政微微颔首，冕旒玉珠碰撞发出清脆声响，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却让侍立在侧的赵高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武将行列中，蒙毅浓眉紧锁。
昨夜，他亲眼所见那些陶俑眼中跳动的幽绿磷火，被黑雾吞噬后化作陶俑的活人军卒，以及那些兵马俑列队走进骊山大墓，那一幕绝不是李斯所说的地龙翻身。
关于那些兵马俑，他虽然不知详情，但从兄长蒙恬的口中也听过一些传闻，那些兵马俑非是皇陵的殉葬宿卫俑，而是“象军”，是一支自惠文王起就秘密打造的阴兵，当下则由李斯负责继续修建。
“退朝！”
随着宣礼官尖细的嗓音，百官如蒙大赦，纷纷退出大殿。
待众人退尽，独留李斯在殿中。
“陛下，昨夜确是象兵异动...”
“朕知道。”
嬴政缓缓起身，玄色龙袍上的金线暗纹在光影中游动如活物，“去查，查清楚是何原因...”
“遵旨，臣已在查。”
“所见之人…”
“臣已命人处理。”
李斯眼中闪过狠厉，“皆送入地宫，昨夜…蒙毅？”
提到蒙毅，李斯停下嘴边的话，把决定权还给嬴政。
“无妨！”
嬴政给出决定，起身走到殿前，望着骊山方向。晨光中，他的侧脸轮廓如刀削般锋利，眼底却涌动着非人的暗芒
“宣秦怀之到鸿台见朕。”
“遵旨！”
晨风穿堂而过，吹晃了殿中所有灯烛，在转瞬即逝的那丝黑暗中，嬴政回首时的眼神里竟然带了一丝从未见过的哀伤。
似乎是这样…
李斯不敢确定。
……
鸿台高耸入云，九层台基以青玉砌就，朱漆栏杆蜿蜒而上，檐角悬青铜风铃，清风吹拂，铃声如碎玉落盘，悠远空灵。登台远眺，可俯瞰整座咸阳城，骊山云雾也尽收眼底。
台顶开阔，一座巍峨大殿矗立中央，匾额上书“鸿台殿”三个篆字，笔势雄浑，如龙蛇盘踞。
殿前是一片宽阔的广场，地面以黑白两色玉石铺就，暗合阴阳。广场中央设有一座观星台，台高九尺，通体以玄色星纹石砌成，台上摆放着古老的观星器具，四周刻有二十八宿星图，在日光下泛着幽蓝微光。
秦怀之来过一次，算是轻车熟路。
他拾级而上，行至第七层时，忽闻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秦怀之！”
声音清脆如莺。
秦怀之抬头，见一少女立于高阶之上，红裙猎猎，青丝飞扬，眉眼间透着几分英气与灵动。
少女约莫十八九岁，肤若凝脂，唇若点朱，腰间悬一柄短剑，剑鞘上镶嵌着明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秦怀之连忙恭敬行礼：“秘案监御史秦怀之，拜见阳滋公主。”
阳滋公主，名唤嬴阴嫚，是嬴政最宠爱的女儿。
秦怀之见过嬴阴嫚，这个“见过”不属于他，而是穿越之前的记忆，在那份记忆里，嬴阴嫚对他的印象很不错，好像还有点别的意思。
但秦怀之对这层意思并没有追寻探索之意。
之前没有，当下也没有。
嬴阴嫚歪头打量他，笑道：“父亲让我来接你。”
秦怀之再行礼:“怀之怎敢烦劳公主大驾，有劳公主了！”
“走吧！”
嬴阴嫚又下了两节台阶，站在秦怀之的身侧，步履轻盈，裙裾翻飞如蝶。二人一路登台，风声呼啸，咸阳城尽收眼底。
“听说你刚从东郡回来？”
嬴阴嫚忽然问道，“那里好玩吗？”
秦怀之苦笑：“回公主，我去查案，并非游玩。”
“查案？”
嬴阴嫚眼睛一亮，“是不是像蒙毅将军，追查那些会动的陶俑？”
秦怀之一怔，正欲回答，听上方传来低沉威严的声音:“阴嫚，你又胡闹什么？说去取礼物，礼物何在？”
鸿台顶层，嬴政并未着朝服冕旒，而是一袭常服。
衣裳依旧以玄色锦缎为底，衣领袖口绣着暗银色的云纹，腰间束一条玄色织金宽带，整个人看起来少了几分朝堂上的凌厉，多了几分闲适儒雅。头上未戴冠，花发以一根玉簪松松挽起，几缕发丝垂落额前，在风中轻轻飘动。
此刻的他，不像令天下震颤的帝王，倒像是个在自家庭院赏景的文人。少公子胡亥侍立一旁，低眉顺目，但眼角余光却时不时瞥向秦怀之，似有深意。
嬴阴嫚快走几步，跑到父亲的身边，指着紧随其后的秦怀之，撒娇地笑道:“他不就是礼物嘛，送给父亲的礼物，当然要是大秦的栋梁之才，只有这样的礼物才最得父亲的心思。”
“臣秦怀之，拜见陛下。”
见礼之时，秦怀之瞄了一眼嬴阴嫚，心中不由地把她与张蓁做了一下比较，两人在容貌上不分伯仲，性格倒有差别，但有时候又挺相似。
至于身份…
那就不能比较了。
要是随了嬴阴嫚的心思，他会成为大秦最受恩宠的驸马。
不过，秦怀之非常清楚，如果真成驸马，按照历史进程的走向，自己会死得很快，很惨，因为失去父亲的嬴阴嫚就是这样的结局。
“你呀！”
嬴政抬手在女儿的额头点了一下，转头望向秦怀之，微微颔首：“秦怀之，东郡之事，查得如何了？”
秦怀之看了一眼胡亥，深吸一口气，直言道：“臣无能，至今尚无头绪，但臣在查案时遭遇多次刺杀，在查少公子的东郡别院时，也遇到诡异之事，由此倒是发现些许端倪，臣正在查！”
这番话算不上是告状，秦怀之只是据实呈报。
另外，他相信，自己说的这些情况，嬴政应该早已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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