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不一样的大秦公主
“公主来秘案监，有何吩咐？”
秦怀之望着嬴阴嫚，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嬴阴嫚双手撑在案几上，眨着杏眼道：“来看你呀！”她袖口沾染的芙蓉香气扑面而来，案上砚台里的墨汁都被她的衣袖带起细微涟漪。
“看我？”
秦怀之忍俊不禁，故意展开双臂，装模作样地低头打量自己，“我有什么好看的？”他抬眸时，眼中带着促狭的笑意，“不过就是英俊一点，年少有为一点，再无特殊之处，岂敢烦劳公主大驾前来观瞧！”
“啊？哈哈…”
少女顿时笑弯了腰，银铃般的笑声在厅内回荡。
她一边笑一边用袖子掩着唇，却掩不住眼角漾开的笑纹。“秦怀之，你真是不羞！”她好不容易止住笑，脸颊还泛着红晕，“哪有像你这样自夸的人？我宫里最会臭美的画眉鸟都没你这么...”
话未说完，她突然被自己这个比喻逗得又笑起来，发间的木芙蓉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几片花瓣飘落在案几的竹简上。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她明媚的笑颜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秦怀之望着眼前这个天真烂漫的少女，眼神不自觉地柔和下来。
嬴阴嫚是嬴政最宠爱的小女儿，却难得没有半分骄纵之气，在这充满算计的咸阳城里，她就像一泓清泉，让人不自觉地想要守护这份纯净。
“公主今日心情甚好？”
他温声问道，顺手将案上那几片芙蓉花瓣拂入掌心。
嬴阴嫚歪着头，忽然从袖中掏出个绣着桃花的锦囊：“给你带了好吃的蜜饯！”她献宝似的将锦囊推到秦怀之面前，“是刚进贡的，我偷偷从御膳房拿了一些，连我父亲都没吃到呢！”
她说话时，眼睛晶亮，更带着几分孩子气的得意。
窗外的梧桐树上，几只麻雀叽叽喳喳地叫着，与她的笑声交织在一起，让肃穆寂寥的秘案监府衙平添了几分生气。
秦怀之接过锦囊，指尖不经意触到她微凉的指尖，忽然想起昨日在牢里问话荆月的场景，荆月跟嬴阴嫚的年纪相差不大，可命运却截然相反，看看眼前这个纤尘不染的少女，心头莫名升起感慨。
“公主厚爱，怀之…”
“你也知厚爱？”
嬴阴嫚故意问了一句，带了深意。
“啊？!”
秦怀之明白这层深意，但不想接话头，于是小心地解开锦囊，取出一颗琥珀色的蜜枣。
嬴阴嫚也不再说，双手托腮，期待地望着他：“快尝尝！”
阳光静静地洒在二人之间的案几上，将蜜饯照得晶莹剔透。
“好吃，你吃了吗？”
“没有呢…”
“给，你也吃一个！”
这一刻，仿佛连时光都变得温柔起来。
“秦怀之，你可识得此物？”
两人尝过蜜饯，又说了几句闲话，嬴阴嫚从腰间的绣包里取出一枚玉牌推过案几，羊脂白玉上刻着玄鸟纹。
“玄符卫的令牌。”
秦怀之没有去碰玉牌。
窗外一簇海棠被风吹得簌簌作响，几片花瓣粘在雕花窗棂上，像溅开的血点，“公主，你来…是有别的事吧？”
“嗯!”
嬴阴嫚点了点头，收回玉牌，指尖在玄鸟纹上摩挲，轻语道:“胡亥向来最宝贝这令牌，如今却舍得拿出来...”她忽然抬眼，望向秦怀之:“你昨日抓的那个女犯，叫荆月，是吧？”
厅内倏然一静。
檐下铜铃被风撞响，惊起那几只鸣叫不停的麻雀。
“是叫荆月。”
秦怀之有所猜测，笑着解释:“此女便是连番刺杀我的刺客，也与东郡铜俑案有关，正在审讯。”
“放了吧。”
嬴阴嫚语气轻柔，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放了？”
秦怀之故意冷起表情，皱眉道：“公主，你这就是在为难我了，荆月是想杀我的刺客，况且涉及案情重大，我可不敢擅专。”随后又直接问道:“我知道她是玄符卫下的剑奴，是少公子求到你？”
嬴阴嫚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无奈：“你我皆知，那女人不过是一颗棋子。”她压低声音，“胡亥确实求到我这里，并以玄符卫的令牌做交易…”
持有这个令牌，就可以随意调度玄符卫替自己办事，每个人都有私欲，也都藏有不想暴露于阳光之下的黑暗，玄符卫可以满足某种私欲，也会将那些黑暗处理得非常完美。
真论起来，这个交易挺不错。
然而，她将话语顿了一瞬，目光竟陡然变得锐利起来。秦怀之从未见过她有过这样的眼神，恍如变了一个人。
“不过，若留着对你有利，便让她活着，若是麻烦，你倒不必顾忌胡亥，我可以让她永远闭嘴。”
秦怀之闻言，心中一震，手中的蜜饯突然变得沉甸起来。
阳光从窗棂斜射进来，将嬴阴嫚的半边脸庞映得透亮，另半边却隐在阴影里。她在说这番话时，嘴角还噙着笑，可那双杏眼里流转的光彩却悄然变了颜色，看似温婉的眉眼间更是透出少有的冷酷，令秦怀之觉得如此陌生。
“公主...”
他喉结微动。
“嘘！”
嬴阴嫚忽然伸出食指，轻轻点在秦怀之的唇上，堵住了他的话。她的指甲染着淡淡的凤仙花汁，在阳光下像一片小小的花瓣，这个动作明明亲昵，却让秦怀之感到一阵寒意顺着脊背爬上来。
“秦怀之，你是不是觉得，我像是换了一个人？”她歪着头，方才还清脆的声音忽然掺了一丝慵懒的沙哑，
“是!”秦怀之坦诚地点了一下头，“确实让我出乎意料，也觉得有些陌生。”
“其实没换，”
嬴阴嫚缓缓摇头，捏起一颗蜜饯送到秦怀之的嘴里，指尖缓缓下移，在秦怀之的官服前襟上画了一道看不见的线，“这也是我，是我的另一面。”
阳光照在她半边脸上，映得肌肤如玉，而隐在阴影里的那半边，嘴角勾起一个与天真截然不同的弧度。
“阴嫚...”
秦怀之蹙眉，轻唤一声。
少女忽然收回手，整个人往后一仰，宽大的衣袖带翻了案上的茶杯，琥珀色的茶汤在竹简上洇开一片。
她看着手忙脚乱擦竹简的秦怀之，突然咯咯笑起来，可这笑声与方才银铃般的清脆截然不同，像是有人把碎冰扔进了蜜罐里。
“秦怀之!”
她支着下巴，发间的木芙蓉不知何时已经歪了，垂下一缕青丝贴在腮边，“你以为父皇为什么最宠我？为何会说让我理政那种不合常理的话？”她伸手将那缕头发绕在指尖，“难道真是因为我的天真无邪？”绕发丝的指尖摆了摆，“不是的，是因为我父亲早就看过我的另一面，而我的这一面比兄弟姊妹都像他。”
窗外一阵疾风掠过，那几只麻雀扑棱棱飞走了，檐下的铜铃疯狂摇晃，在二人之间投下凌乱的影子。
秦怀之看着眼前判若两人的少女，忽然想起去年冬猎时见过的一只白狐，那畜生被围猎时装得楚楚可怜，却在利箭穿喉的瞬间露出了獠牙。
“公主何必...”
“何必什么？”
嬴阴嫚再次凑近，鼻尖几乎要碰到秦怀之的唇。
秦怀之这才发现，她左眼角下竟有一颗与张蓁类似的泪痣，平日里被脂粉盖着，此刻在阴影里却显出一种妖异的美。
“何必让你看见真面目，是吗？”
她呵气如兰:“那是因为...”话说一半，又突然退开，广袖伸展，方才还凌厉的眼神瞬间再次蓄满天真：“这样才有趣呀！”
话音未落，天真陡然间变成黯然，喃喃自语道:“你应该明白，在这咸阳宫里，如果只有天真，活不长的，阴嫚绝不学娘亲，阴嫚只能如此!”
秦怀之下意识点了点头。
无情最是帝王家，这句话的实证在史书上屡见不鲜，在这座吃人的宫殿里，仅有一张面孔确实活不下去，天真更是原罪，嬴阴嫚没有错，这才是大秦公主应有的智慧。
另外，秦怀之也明白，嬴阴嫚此番来秘案监，根本不是帮胡亥要人，而是来帮他，是想帮他解决麻烦。
“阴嫚，我明白你的心意，但…”
秦怀之摇了摇头，“你不要参与进来，不管是扶苏还是胡亥，又或是其他人，包括我，你都要远离，不要插手这中间的任何事!”
之所以说出这番话，是因为在后世的七十年代，考古工作者曾在秦陵东侧上焦村附近发现一组陪葬墓群。在挖掘的女性墓里，出土一枚印文为“阳滋”的公主铜印，印主的尸骨零乱，肢体分离，表明她在死前曾受过极大折磨，而且还是低于刑杀。
后世专家推断，这组墓群应该是秦始皇的子女墓葬，都为秦二世胡亥所杀，阳滋公主应该就秦始皇最疼爱的小女儿嬴阴嫚。
所以，秦霜怀之算是知晓嬴阴嫚的结局，虽然不确定当下的秦朝与史书记载的秦朝是否相同，但不管怎样，他都不希望眼前的这个少女落得那样悲惨的结局。
“你在担心我？”
嬴阴嫚盯着秦怀之，片刻后轻笑一声，“放心吧，我不会管他们的死活，但我会在意想要在意的人，比如你!”
说着，少女脸上恢复之前天真无邪的笑容:“我是大秦公主，是父皇最宠爱的女儿，谁能乃我何？”
在那一明一暗的光影交界处，大秦公主对秦怀之露出一个既天真又残忍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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