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荒冢誓言
清明时节的雨丝细如牛毛,将青塘寨的山野笼在一片朦胧中。凌泉跪在父母坟前,任凭雨水顺着脸颊滑落,与泪水混在一处。坟头的野草已经长了半人高,几朵不知名的白花在雨中摇曳,像是无声的叹息。
"爹,娘,儿子回来了。"凌泉的声音哽在喉咙里,手指深深抠进坟前的泥土中。三年了,自从那年雨夜被周扒皮逼债离家,他还是第一次堂堂正正地回来。
凌云跪在一旁,默默摆上祭品——一壶浊酒,几块粗粝的米糕。他的左脸还留着那道灼伤的疤痕,在雨水的浸润下泛着暗红的光泽。
"哥,进士文书。"凌云从怀中取出个油布包,小心翼翼地展开。那是凌泉的进士告身,盖着鲜红的礼部大印,虽然被雨水打湿了边角,但"格物科进士及第"几个大字依然清晰可辨。
凌泉接过文书,郑重地摆在坟前:"爹,您常说读书人要有气节。儿子没用八股文章光宗耀祖,但这份"格物"进士的功名,想必您也不会嫌弃。"
雨势渐大,打在纸上的声音像无数细小的叹息。凌泉从怀中又取出一样东西——半块烧焦的木牌,上面隐约可见"忠烈祠"三字。这是他从边关带回来的,据说是当年父亲在军械司任职时的身份牌。
"爹,儿子查清楚了。"凌泉的声音突然变得冷硬,"当年军械司的案子,是有人栽赃。"
凌云猛地抬头:"哥?"
凌泉没回答,只是从贴身的布袋里取出一叠泛黄的纸张。那是他在汴梁时搜集的证据,有漕帮的私盐账册,有边关将士的证词,还有老根头用命换来的密信。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一个名字——周扒皮。
"周家不仅贪墨军饷,还私通西夏。"凌泉将证据一份份摆在坟前,"爹当年发现军械被做了手脚,正要上报,却被他们..."
话未说完,远处突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凌泉迅速收起证据,转头望去——十几个衙役簇拥着个穿官服的中年人正朝这边走来。那人挺着个腐败的肚子,官服绷得紧紧的,活像只裹了绸缎的蛤蟆。
"哟,这不是凌进士吗?"县令王大人笑得满脸褶子,眼睛却冷得像毒蛇,"下官有失远迎啊!"
凌泉缓缓起身,不动声色地将证据塞回怀中:"王大人冒雨前来,有何贵干?"
王县令搓着手,目光在坟前的进士文书上打了个转:"听闻凌进士荣归故里,下官特来道贺。顺便..."他眯起眼睛,"取回些东西。"
"什么东西?"
"凌进士何必装糊涂?"王县令突然沉下脸,"《武经总要》。那是朝廷机密,岂容私藏?"
凌泉心头一紧。父亲留下的《武经总要》残卷他一直贴身携带,从未示人,这狗官如何得知?
"大人说笑了。"凌泉故作镇定,"家父不过一小吏,哪来的什么《武经总要》?"
王县令冷笑一声,突然从袖中掏出一封信抖开:"周老爷的供词写得明明白白!你爹当年偷抄军械图谱,私藏禁书!"
凌泉定睛一看,那信纸上的字迹歪歪扭扭,盖的却是周家的私印。好个周扒皮,死了还要咬人一口!
"周家通敌卖国,其言何足为信?"凌云忍不住插嘴,"我哥在边关亲眼看见..."
"放肆!"王县令厉喝,"黄口小儿也敢妄议朝廷命官?来人,搜!"
衙役们一拥而上。凌泉刚要阻拦,两个壮汉已经按住了他的肩膀。另几个衙役粗暴地翻检着祭品,甚至开始扒拉坟上的土块。
"住手!"凌云目眦欲裂,扑上去要拼命,却被一脚踹翻在地。
王县令踱到坟前,一脚踢开那壶祭酒,浑浊的酒液渗入泥土,像极了当年周扒皮逼债时泼在地上的那碗。"凌泉,识相的就交出来。否则..."他阴森森地笑了,"本官可以奏请朝廷,革了你这"奇技淫巧"得来的功名!"
雨越下越大,凌泉的衣衫已经湿透,贴在身上冰冷刺骨。他看着父母坟前被践踏的祭品,看着弟弟嘴角渗出的血迹,一股怒火从心底直冲头顶。
"王大人。"凌泉突然笑了,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声淹没,"您想要《武经总要》?"
王县令眼前一亮:"交出来,本官保你前程似锦!"
"好啊。"凌泉点点头,"就在..."他猛地挣开衙役,一把揪住王县令的衣领,"就在我爹的坟里!有本事自己挖啊!"
王县令被勒得直翻白眼,衙役们慌忙上前拉扯。混乱中,凌泉突然从怀中掏出个火折子,在雨中划了几下,竟然点着了!
"都别动!"他厉喝一声,另一只手从腰间解下个油布包,"再动我就烧了它!"
王县令顿时慌了:"别!别!有话好说!"
凌泉冷笑:"让他们退后!"
衙役们面面相觑,慢慢退开几步。凌云趁机爬起来,躲到哥哥身后。
"哥..."他小声问,"那真是..."
凌泉微不可察地摇摇头。油布包里根本不是什么《武经总要》,而是他在边关时画的弩机图纸。但眼下,这是唯一的筹码。
"王大人,咱们做个交易。"凌泉盯着县令冷汗涔涔的胖脸,"您告诉我周家通敌的证据藏在哪,我就把这书给您。"
王县令眼珠转了转:"本官怎知你说的是真是假?"
"那您赌一把?"凌泉将火折子凑近油布包,"要么得到禁书升官发财,要么..."
"在周家祠堂!"王县令脱口而出,"供桌下有暗格!"
凌泉心头一震。周家祠堂?难怪当年他们死活不肯让外人进去!
"多谢大人。"凌泉慢慢后退,"云儿,走!"
兄弟俩刚要离开,王县令突然狞笑:"拦住他们!本官改主意了!"
衙役们再次扑上来。凌泉将油布包往远处一抛,王县令顿时像饿狗见了骨头般扑了过去。趁这空档,凌泉拉起弟弟就跑。
"哥,去哪?"凌云气喘吁吁地问。
"周家祠堂!"
雨幕中,周家那栋青砖大宅显得格外阴森。祠堂在宅子最深处,平日锁得严严实实。但今日不知为何,大门虚掩着,像是有人刚进去过。
"小心有诈。"凌泉压低声音,从靴筒里抽出把匕首。
祠堂内光线昏暗,只有几盏长明灯泛着幽幽的光。供桌上摆着周家列祖列宗的牌位,最显眼的位置却空着——那是留给周扒皮的,这老贼还没死透呢。
"找暗格。"凌泉轻声道,开始在供桌下摸索。
凌云则警惕地守在门口,耳朵竖得像只受惊的兔子。突然,他听见外面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哥!有人来了!"
凌泉也听见了,手上的动作更快。供桌下果然有块活动的木板!他用力一掀,露出个黑黝黝的洞口。里面放着个铁盒,上着锁。
"找到了!"凌泉刚拿起铁盒,祠堂大门就被踹开了。
王县令带着衙役冲了进来,个个淋得像落汤鸡。那油布包已经被拆开,王县令气得脸都绿了:"好你个凌泉,敢耍本官!"
凌泉将铁盒护在身后:"大人何必着急?这才是真货。"
王县令眼中闪过一丝贪婪:"拿来!"
"大人先说说,为何对这本书如此上心?"凌泉步步后退,"莫非...您也参与了周家的勾当?"
"放屁!"王县令厉喝,"本官是替朝廷收缴禁书!"
"是吗?"凌泉冷笑,"那这盒子里的东西,大人想必不怕我看?"
王县令脸色大变:"拦住他!"
衙役们一拥而上。凌泉将铁盒抛给凌云:"跑!"
凌云接住铁盒,却不肯独自逃生:"哥!一起走!"
"走啊!"凌泉挥舞匕首逼退两个衙役,自己却被堵在了祠堂角落。
王县令狞笑着逼近:"凌泉,你以为中了进士就能翻天?告诉你,这青塘寨的天,永远姓周!"
凌泉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突然笑了:"是吗?那您看看这是谁家的天?"
王县令一愣,还没反应过来,祠堂的窗户突然齐齐破裂!十几个黑衣蒙面人持刀跃入,转眼就放倒了一半衙役。
"什么人!"王县令吓得面如土色。
为首的黑衣人摘下面巾,露出张满是刀疤的脸——是狄青的副将杨文广!
"奉狄将军令,缉拿通敌叛国之徒!"杨文广声如洪钟。
王县令腿一软,跪倒在地:"冤枉啊!下官..."
"闭嘴!"杨文广一脚踹翻他,转向凌泉,"凌公子,东西可找到了?"
凌泉点头,从凌云手中接过铁盒。盒上的锁已经锈蚀,他用力一掰就开了。里面是几封泛黄的信件,和一本薄薄的账册。
"果然..."凌泉翻看着信件,声音发颤,"周扒皮勾结西夏,私贩军械...王县令是他的同伙!"
王县令面如死灰,突然从靴中抽出把匕首,朝凌泉扑来!杨文广眼疾手快,一刀劈下,王县令惨叫着倒地,手腕上多了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带走!"杨文广一挥手,黑衣人立刻将王县令和衙役们五花大绑。
凌泉长舒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三年的追寻,终于...
"哥!"凌云突然惊呼,"你看这个!"
他从铁盒底层抽出张单独的纸页。那是一份名单,列着十几个名字,每个名字后面都标注着官职和银两数目。最顶上的名字赫然是——吕夷简!
"果然是他..."凌泉喃喃自语。周家背后,果然是这位权倾朝野的宰相!
"凌公子,"杨文广沉声道,"范公让我转告你,此事牵涉太大,需从长计议。"
凌泉明白。吕夷简树大根深,单凭这份名单还扳不倒他。但至少...
"爹,娘,"他轻声对着虚空道,"儿子给你们讨回公道了。"
杨文广带人押着王县令走了,约定三日后在县城汇合。祠堂里又恢复了寂静,只剩下凌泉兄弟二人。
"哥,咱们接下来..."
凌云的话戛然而止。祠堂的暗处突然走出个人影——是周扒皮!这老贼不知何时藏在了祖宗牌位后面,此刻手持一把弩箭,正对着凌泉的心口!
"小畜生..."周扒皮的声音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把名单交出来!"
凌泉下意识地将名单藏到身后:"周老爷,好久不见。"
"少废话!"周扒皮歇斯底里地吼道,"交出来,否则我让你爹绝后!"
凌云悄悄挪动脚步,却被周扒皮发现:"站住!再动我就放箭!"
凌泉的大脑飞速运转。周扒皮用的是军弩,这么近的距离,根本躲不开。名单绝不能给他,但...
"周老爷,"凌泉突然笑了,"您知道这祠堂下面有什么吗?"
周扒皮一愣:"什么?"
"您当年为了藏赃,在祠堂下挖了地窖。"凌泉慢慢说道,"但您不知道的是,我爹生前在这里埋了东西。"
"胡说什么!"周扒皮的手开始发抖,"你爹死的时候..."
"是啊,我爹死了。"凌泉的声音冷得像冰,"但他留下的东西,足够让整个周家陪葬!"
周扒皮被激怒了,弩箭微微下移,对准了凌泉的腹部:"我最后说一遍,交出来!"
"好,给您。"凌泉突然将名单往供桌上一抛,同时猛地扑向周扒皮!
弩箭离弦,擦着凌泉的肩膀飞过,深深钉入墙壁。两人扭打在一起,周扒皮虽然年老,却像条疯狗般又抓又咬。供桌被撞翻,牌位散落一地。
"哥!"凌云想帮忙,却被飞来的烛台砸中额头,顿时血流如注。
凌泉死死掐住周扒皮的脖子,老贼的脸渐渐涨成猪肝色。突然,周扒皮从腰间摸出把匕首,狠狠刺向凌泉腹部!
千钧一发之际,凌云扑了上来,用身体挡下了这一刀!
"云儿!"凌泉目眦欲裂。
周扒皮趁机挣脱,踉跄着去捡地上的弩箭。凌泉顾不上追击,赶紧查看弟弟的伤势。匕首插在凌云腹部,鲜血已经浸透了衣衫。
"哥..."凌云虚弱地笑了,"我没事...你快走..."
"闭嘴!"凌泉手忙脚乱地撕下衣襟给他包扎,"撑住,我带你找白芷!"
周扒皮已经重新装好了弩箭,狞笑着瞄准了兄弟俩:"去阴曹地府团聚吧!"
就在他扣动扳机的瞬间,祠堂的地板突然剧烈震动起来!供桌下的暗格处冒出滚滚浓烟,紧接着是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
轰——!
气浪将周扒皮掀飞出去,重重撞在墙上。整座祠堂开始摇晃,瓦片簌簌落下。凌泉护住凌云,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哥..."凌云虚弱地笑了,"我...我在地下埋了火药..."
"什么?!"凌泉这才想起,刚才打斗时,弟弟似乎往暗格里扔了什么。
"老根头...教我的..."凌云的声音越来越弱,"说...以防万一..."
周扒皮被炸得血肉模糊,却还没断气,正挣扎着往外爬。祠堂的房梁已经开始坍塌,火势迅速蔓延。
"走!"凌泉抱起弟弟,冲向门口。
"哥...名单..."
凌泉回头看了眼火海中的名单,一咬牙:"不要了!"
他抱着凌云冲出祠堂,身后传来周扒皮凄厉的惨叫和房屋倒塌的轰鸣。雨不知何时停了,夕阳从云缝中透出,将兄弟二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远处,青塘寨的村民们闻声赶来,为首的正是王婶。看到凌泉怀中的凌云,她失声痛哭:"云哥儿!"
"快找大夫!"凌泉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王婶抹着眼泪摇头:"寨里的大夫去年就走了..."
凌泉的心沉到谷底。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人群外传来:
"让开!我是大夫!"
人群分开,白芷背着药箱快步走来。她的裙摆沾满泥水,发髻散乱,显然是一路狂奔而来。
"白芷..."凌泉的声音哽住了,"救救云儿..."
白芷二话不说,跪地检查伤势。她的动作又快又准,眼中却闪过一丝凌泉熟悉的锐光——那是现代外科医生面对危急病患时的眼神。
"必须马上手术。"她简短地说,"帮我找个干净的地方。"
王婶立刻道:"去我家!"
众人七手八脚地将凌云抬到王婶家。白芷取出药箱,里面的器械让凌泉心头一震——那分明是简易版的手术刀、止血钳和缝合针!
"都出去。"白芷头也不抬地说,"凌泉留下帮忙。"
待众人退去,白芷才低声道:"伤口太深,可能伤到肠管。我需要你当助手。"
凌泉点头,用烈酒洗净双手。这一刻,两个穿越者的默契无需言语。
手术进行了整整一个时辰。当白芷缝完最后一针,她的脸色已经苍白如纸,双手却稳如磐石。
"暂时没事了。"她长舒一口气,"但伤口太脏,很可能会感染..."
凌泉握住弟弟冰凉的手,轻声道:"他会挺过来的。"
白芷欲言又止,最终只是点点头。她收拾器械时,突然压低声音:"名单呢?"
"炸没了。"凌泉苦笑,"但没关系,我记得上面的每一个名字。"
白芷的眼睛亮了起来:"吕夷简?"
"嗯。"凌泉望向窗外渐渐暗下的天色,"但现在,我们有更重要的事。"
"什么?"
"让云儿活下来。"凌泉的声音轻得像叹息,"然后...送吕夷简去见他该见的人。"
夜色渐深,一轮血月悄然升起。远处,周家祠堂的废墟还在冒着青烟,像一座巨大的坟墓,埋葬着过往的恩怨。而在王婶家的土炕上,凌云的气息渐渐平稳,仿佛在无声地宣告:新的征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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