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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千步夺魄


腊月的寒风卷着细雪,抽打在紫宸殿前的汉白玉广场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无数细小的鬼魂在磨牙。凌泉站在文官队列的末尾,掖了掖单薄的官袍领口,寒气却像狡猾的毒蛇,顺着脊椎骨往上爬。他望着校场中央那排辽国使臣,目光落在为首的红袍大汉身上——那人像座移动的火山,浑身散发着硫磺般的燥热气息。

拓跋宏。辽国南院枢密使,传闻中曾单骑冲散西夏三千铁鹞子的悍将。此刻他正把玩着一把镶金角弓,弓身弯曲如饿狼獠牙,弓弦在寒风中嗡嗡震颤,仿佛随时要择人而噬。

"宋弓?"拓跋宏突然嗤笑,声音像钝刀刮过生铁。他随意一拉,那狼牙弓瞬间弯成满月,肌肉虬结的手臂上青筋暴起如蚯蚓。"软如妇人发簪!"

箭矢离弦的尖啸撕裂寒风。百步外的杨木箭靶应声炸裂,木屑如受惊的雀群四散纷飞,其中一片擦过兵部尚书王拱辰的官帽,留下道刺目的白痕。

满朝文武的脸色比地上的积雪还要苍白。枢密使韩琦按在剑柄上的手背青筋暴突,却被吕夷简一个眼神冻在原地。当朝宰相捋着保养得宜的长须,笑容温煦如三春暖阳:"拓跋将军神射。然我大宋以仁德治天下,弓马之事不过末技..."

"仁德?"拓跋宏身后闪出个疤脸副使,脸上那道从眉骨划到嘴角的伤疤像条蜈蚣在蠕动。他故意拍了拍腰间弯刀,镶嵌在刀鞘上的狼头双目嵌着红宝石,在雪光中淌出血色。"仁德能挡我大辽铁骑?"尾音上扬,带着草原人特有的嘶哑嘲弄。

凌云在凌泉身后气得浑身发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无意识地抠着袖中暗藏的机括图,羊皮图纸的边缘已被汗水浸软。凌泉不动声色地按住弟弟的肩膀,目光却如鹰隼般锁定了辽使团末尾那个文弱书生——此人始终垂首侍立如影子,但方才拓跋宏射箭时,凌泉分明看见他袖口寒光一闪,快得如同幻觉。

"陛下!"兵部尚书王拱辰出列跪奏,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玉砖上,"臣请试射神臂弓!"

仁宗微微颔首,指尖在龙椅扶手上敲出微不可闻的节奏。侍卫抬上宋军制式神臂弓,枣木弓身油亮,却在寒风中显得格外单薄。王尚书深吸口气,老脸憋得通红,弓弦却只颤巍巍弯了七分。箭矢离弦时带着疲软的叹息,勉强飞出八十步,软绵绵地扎在箭靶边缘,尾羽可怜地抖动着。

辽使的哄笑如同群鸦惊飞。拓跋宏更是夸张地捶打胸膛,震得貂裘上的雪粒簌簌落下:"宋人射箭,莫不是给麻雀挠痒痒?"他弯腰捡起块冻硬的土坷垃,随手一抛,身旁侍卫的弯刀精准劈开——碎土溅了前排宋臣一脸。

"欺人太甚!"凌云再也按捺不住,一个箭步冲出队列,单薄的布鞋在雪地上踩出深坑,"陛下!草民愿试射!"

满殿哗然。吕夷简的呵斥如冰锥刺来:"黄口小儿,金殿之上岂容放肆!"他紫袍下的手指微微蜷曲,像要扼住什么无形的咽喉。

仁宗却抬手,目光落在少年倔强的脸庞上:"你有何本事?"

凌云从怀中掏出一卷牛皮图纸,哗啦展开时带起风声。羊皮上墨线纵横交错,勾勒出一架结构奇特的床弩——九支箭槽呈扇骨状排列,弩臂布满齿轮与连杆,最核心处一枚铜制擒纵轮精妙如钟表内脏。

"九矢连弩,千步穿杨!"少年声音清亮,撞碎满殿阴霾。

"荒谬!"工部侍郎嗤笑,山羊须翘得老高,"床弩笨重如牛,焉能连发?"

"若草民能做到呢?"凌云昂首,目光灼灼如星火。

吕夷简眼中寒光一闪:"殿前妄言,该当何罪?"声音轻飘飘的,却带着千钧之力。

"让他试。"仁宗的声音不高,却如定海神针,"朕也想看看,我大宋儿郎的本事。"他指尖的敲击停了,龙袍袖口露出的一截手腕瘦削却稳如磐石。

半个时辰后,校场北侧立起丈许高木台。风雪更急了,刮得人睁不开眼。凌云站在台上,睫毛结满霜花,手指却灵活如穿花蝴蝶,调试着那架青铜与铁力木打造的巨弩。弩身比寻常床弩小了一圈,线条凌厉如战刀。凌泉在台下递送零件,兄弟俩的指尖在寒风中短暂相触,传递着无声的默契。

"哥,磁针装好了吗?"凌云压低声音,呵出的白气瞬间被风撕碎。

凌泉点头,将最后一枚钢矢递上。矢尖乌沉沉不起眼,内嵌磁石外包精钢,矢尾螺旋纹路细如发丝——这是他们熬了三宿的秘器。

辽使团中,那文弱书生突然抬头,灰扑扑的棉袍下,指节捏得发白。

"装神弄鬼!"拓跋宏抱臂冷笑,靴底碾着积雪,"若射不中千步靶,本使要你项上人头下酒!"

凌云充耳不闻。他双脚蹬住绞盘,腰背弓如满月,麻布衣衫下绷紧的肌肉线条清晰可见。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齿轮咬合声,九支钢矢被机械臂精准推入箭槽,弩弦绷紧如满月之弓。

"第一矢!"少年清喝炸响风雪。

钢矢破空尖啸,撕裂寒风。众人只觉耳膜刺痛,千步外的杨树靶已轰然炸裂!木屑如雪瀑喷涌,碗口大的树洞透出背后灰白的天光。

死寂。拓跋宏张着嘴,半块羊肉干从指缝滑落,砸在雪地上闷响如雷。

"第二矢!"绞盘转动如磨盘。

箭矢直取飞檐铜铃!就在即将命中时,凌云手腕微抖,弩臂以肉眼难辨的角度偏移半寸。钢矢擦着铜铃边缘掠过,"叮"的一声脆响,青铜铃舌齐根削断!

铜铃无声坠落,砸在雪地上如丧钟轰鸣。辽使团中,那书生脸色骤变,右手猛地按住腰间。

"第三矢!"少年声如裂帛。

这一箭竟射向铅灰天幕!钢矢升至最高点时如鹰隼折翼,急坠而下,"夺"地钉入辽使团帐前的旗杆。辽旗应声滑落,露出旗杆顶端振翅铜鹰——辽帝亲赐的使节徽记,左翼被钢矢贯穿,裂痕如蛛网蔓延!

"放肆!"拓跋宏暴怒拔刀,刀光映着狰狞面孔。

仁宗却抚掌大笑,笑声冲破寒风:"好!好一个千步穿杨!"

凌云充耳不闻。第四箭洞穿三层浸水牛皮甲,第五箭将包铁木盾射成蜂窝,第六箭将抛起的铜钱钉入宫墙砖缝...当第九支钢矢离弦时,目标竟是拓跋宏头顶的貂皮帽!

"护驾!"辽使侍卫的惊呼变调走音。

钢矢擦着拓跋宏的头皮飞过,将他身后亲兵的皮帽钉在朱漆廊柱上。箭尾兀自震颤,惊得那亲兵瘫软在地,裤裆漫开深色水渍。

校场落针可闻。凌云放下弩机,喘息在寒风中凝成白雾:"九矢连发,请陛下验靶!"

仁宗刚要开口,"哐当"一声碎响刺破死寂——辽使团末尾,那文弱书生腰间的罗盘跌落在地!黄铜表盘上,指针疯魔般旋转,最终死死指向凌云的方向,如同被无形之手扼住咽喉。

"磁石!"白芷清冷的声音穿透寒风。她不知何时立于医官队列前列,素白衣袂在风雪中翻飞,"钢矢内嵌磁石,扰动了罗盘!"

所有目光如箭矢般射向书生。书生面无人色,袖中寒光乍现——淬毒匕首的锋芒映着雪光!

"护驾!"狄青厉喝如虎啸,禁军刀剑出鞘声连成一片。

书生却反手将匕首抵在喉间:"休想活捉!"话音未落,一道银光撕裂风雪,精准洞穿他手腕!匕首"当啷"落地,血珠在雪地上绽开红梅。

白芷收针回袖,动作快如鬼魅。狄青的侍卫饿虎扑食般将其按倒,撕开书生衣襟——胸口赫然纹着狰狞狼头刺青,獠牙滴血的图案正是辽国秘谍"铁鹞子"的标记!

一细作却探入怀中,掏出个琉璃小瓶狠狠砸向地面!瓶中琥珀色液体遇风即燃,"轰"地腾起丈高毒焰!蓝绿色的火舌舔舐着积雪,发出刺鼻的恶臭。

"硝化甘油!"凌泉的嘶吼淹没在爆裂声中。他本能地扑倒身旁的白芷,热浪裹挟着毒烟席卷而过,后背如遭烙铁灼烧。

混乱如地狱降临。兵刃撞击声、惨叫声、火焰爆裂声绞作一团。浓烟中,吕夷简的身影鬼魅般晃动,手中赫然多出一把乌沉短铳——铳管上雕刻的西洋花纹在火光中妖异闪烁!

"小心火器!"凌泉的警告撕裂浓烟。

"砰!"铳口喷出刺目火光。

凌泉猛地推开白芷,左肩如遭重锤猛击。滚烫的铅弹撕裂皮肉,鲜血瞬间在青衫上洇开刺目的牡丹。硝烟混着血腥气灌入喉管,呛得他眼前发黑。

"哥!"凌云的悲鸣如受伤幼兽。他抓起弩机,染血的手指扣向扳机。

"留活口!"仁宗的喝令如惊雷炸响。

细作趁机撞破彩绘窗棂,碎木纷飞中,他袖中甩出精钢飞爪,"咔嗒"扣住宫墙雉堞!紫袍身影如巨大的蝙蝠掠过雪幕。

"追!"狄青率亲兵急追,铁甲踏碎冰凌。

凌泉咬牙抠出肩头铅弹,带出一块血肉。白芷撕开他染血的衣衫,金疮药粉洒下时,她指尖的颤抖透过纱布传来:"忍忍..."

"他跑不了。"凌泉喘息着指向宫墙。风雪中,几点鲜红血迹如红梅绽放在素白绢帛上,蜿蜒指向汴河方向。

河面碎冰碰撞,发出细碎的哀鸣。血迹在宫墙尽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车辙与马蹄的杂乱印记,如同巨兽蹂躏过的雪原,一路延伸至汴河码头。凌泉望着河面上渐远的帆影,剧痛中扯出冷笑。

狼终究要归巢。而猎人的网,早已在巢穴张开。风雪呜咽着掠过飞檐,破碎的铜铃在檐角摇晃,发出断续的哀鸣,仿佛在为这场未终的博弈敲响警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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