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釜底抽粮
张彩霞一进姥姥家院子，就听见老太太正扯着嗓子骂人，言语粗俗。她心里直犯嘀咕：难怪妈不爱回娘家，这农村老太太，张嘴就没句干净话，真是粗鄙！
老太太眼尖，瞧见外孙女的身影，脸上的怒容瞬间换上笑容：“彩霞！知青点那边收拾好了？是不是待着不习惯？”语气里满是心疼。
张彩霞心里正憋屈，脸上也没个笑模样，嘟囔着：“没啥好收拾的，铺个被褥就完事了。”语气里透着不满。
“你妈咋回事？你要下乡这么大的事儿，咋不提前捎个信儿？你爸那班，没让你去接？”老太太拉着外孙女的手，关切地问。
“别提了！”张彩霞更泄气了，“我奶说，全家都指着我爸那点工资过日子呢，死活不让我接班。就说我下乡后，家里每个月给我寄点钱。”
“给寄钱也成！”老太太拍板道，“等开春下地干活了，我让你大舅给你安排个轻省活计，跟胖丫她们打猪草去！风吹不着日晒不着的，累不着你。”
“姥！还是你最疼我！”张彩霞立刻拽着老太太的袖子晃悠起来，脸上总算有了点笑模样，随即又担忧地问，“可不下地挣工分，队里不给分粮食咋办？”
老太太大手一挥，毫不在意：“瞎操心！家里这么多大人，还养不起你一个丫头片子？饿不着你！”
屋里，小荔和英子听着祖孙俩的对话，交换了一个“果然如此”的眼神。
“快进屋找胖丫和英子玩去，姥给你做饭去！”老太太推着外孙女。
小荔赶紧捅了捅英子。英子不情不愿地对着窗户喊：“张彩霞！我在小荔屋呢，你过来坐会儿呗？”
“快去，跟姐姐妹妹们说说话！”老太太又推了一把，这才转身进了厨房。
张彩霞磨磨蹭蹭地走进小荔屋，一屁股坐在炕沿上，眼睛滴溜溜地打量着小荔的房间，撇撇嘴道：“胖丫，你这屋倒是不小。”
小荔笑呵呵地接话：“农村自家盖房，屋子都宽敞，也就这点好处了。”
张彩霞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可不是嘛！你们这儿破地方，除了房子大点，真没啥好的！”
“破地方你还来？当谁稀罕你来呢！”英子一听这话就来气。
张彩霞立刻瞪回去：“用你稀罕！稀罕我也不来你这儿！”眼看两人又要呛起来，小荔赶紧打岔，她可不想听这没营养的拌嘴：“彩霞姐，你自己来的？二姑家的大小子呢？他没下乡？”
“二姨家那个？”张彩霞翻了个白眼，“他不想去远地方，也想来王家屯。可惜这批人满了，说托人找关系，下批再往这儿分。”语气里有点幸灾乐祸，又有点同病相怜。
小荔心里咯噔一下：还来一个？大伯家那点粮食，再添两张嘴，还够吃吗？这两个姑姑可真够可以的，孩子往这儿一扔，招呼都不打一个！
她面上不显，问道：“大姑、二姑咋都不提前打个招呼？家里一点信儿都不知道你们要来。”
张彩霞满不在乎地撇嘴：“我妈说了，回自己家还用得着大张旗鼓打招呼？又不是外人！”
英子眼珠一转，故意问：“哎，彩霞，你不想下乡，又没工作，咋不赶紧找个合适的对象嫁了？那样不就不用来了？”
“你说的倒轻巧！”张彩霞像是被踩了尾巴，“你以为城里好小伙子是大白菜，满地都是随便我挑啊？”
“别扯远的，问你正经话呢！”英子追问。
“哼！”张彩霞气呼呼地说，“条件好的看不上我，年纪大的歪瓜裂枣我又瞧不上！”这话一出，小荔和英子实在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午饭时分，家人陆续回来。
小荔爸一进门就扎进自家厨房，熟练地系上围裙。大伯瞧见了，打趣道：“老三，你这回家就进厨房的毛病是改不了了？不做饭手痒痒啊？”
小荔爸脸皮厚得很，非但不臊，反而一脸自豪：“大哥，你这就不懂了！我这是心疼媳妇！你十里八村打听打听，像我这样的好男人打着灯笼都难找！以后我家女婿上门，就得按我这标准来，我就是他的榜样！”这话掷地有声。
一旁的二伯听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老三这话在理，家里女人是挺累的，是该让她们歇歇了。”说完，转身就进了自家厨房，对正在忙活的二伯娘道：“以后家里饭我跟小徐子做，你跟英子歇着吧！”
二伯娘惊得拍了下大腿：“哎哟我的老天爷！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今儿个知道心疼我了？那我可真出去歇着了？”嘴上说着，脚下却没动。
二伯心里想的却是：我那是心疼我姑娘！得先把女婿教会做饭！他朝外喊了一嗓子：“小徐子！抱点柴禾进来！中午咱爷俩露一手！”
外面传来小徐子不情不愿又不得不应的声音：“哎！好嘞，这就来！”谁让他现在算是半个上门女婿呢，只能认命。
大伯看看两个“贤惠”的弟弟，再看看自家媳妇那明显不太好看的脸色，讪讪地闭了嘴。还好，自家午饭是老太太做的，不然这会儿自己得多尴尬？显得多不疼媳妇似的！
老太太中午做了二米干饭，一大盆油汪汪的酸菜炖肉，还特意炒了一盘子金黄的鸡蛋，香气四溢。她在院子里扬声道：“彩霞！快出来吃饭了！”
饭桌上，老太太见人都齐了，清了清嗓子，直接宣布：“以后彩霞就搁家里吃饭了！咱家这么多人，不差她这一口！”
这话一出，大伯娘夹菜的手顿住了，脸色瞬间耷拉下来：这两顿还不够，以后天天来这吃。
大伯心里暗暗叹气：这家是彻底消停不了了，媳妇不定怎么窝火呢。但他也不敢当面反驳老娘，只能算是默认了，低头扒饭。
小荔爸这边做的是二合面的手擀面，面条筋道爽滑。小荔妈匆匆吃完，放下碗说：“我下午得去公社学习，晚上要是回来晚，你俩别等我，先吃。”
小荔爸也立刻放下筷子：“家里也没啥要紧事，我送你去。正好在公社溜达溜达，等你一块儿回来。这天黑得早，你一个人走路，我不放心。”
“爸，妈，你们放心去吧，碗筷我收拾。”小荔懂事地说，“晚饭我也做好了等你们回来。”
小荔爸还是不放心闺女一个人动火：“胖丫，你点火时可千万小心！别烫着！晚上就简单弄点粥就行，别太麻烦。要不……让你奶过来帮你做？”
“真不用！就煮个粥，我能行！你俩快走吧，别耽误了正事！”小荔催促着父母出门。
二伯家这顿饭吃得有点晚，好在两个“大厨”总算把饭菜弄熟了。老太太看着这两个“不着调”的儿子，也只能生闷气——没人听她的。
午饭后，家里渐渐安静下来，大人们各自歇息。
大伯娘躺在炕上，越想中午的事越憋屈：这不明不白地就得替人家养孩子？粮食、肉、菜，哪样不要钱票？一股无名火直冲脑门。
她猛地坐起身，瞥了眼旁边装睡的大伯，一声不吭地下炕。动作麻利地打开柜子，把家里值钱的东西和自己的私房钱锁进小匣子。接着，她直奔粮缸，毫不手软地折腾出两大袋子粮食。橱柜里剩下不多的腊肉、腌肉，一股脑装进布袋。挂着的菜干，也被她扯下来一大半。所有东西都堆在了角落的爬犁上。
收拾妥当，她轻手轻脚出门，把胖丫和金宝叫出来，低声道：“胖丫，金宝，来，帮大伯娘个忙，把大娘送到去公社客车站。送完你俩自己拉着空爬犁回来，能行不？”
小荔和金宝对视一眼，金宝小脸上满是兴奋可以去公社玩了！小荔心里则乐开了花：大伯娘这是要釜底抽薪，离家出走啊！还带上了“军粮”！她赶紧点头：“能行！大伯娘！”
三人拉着沉甸甸的爬犁，悄无声息地出了门。家里午睡的人，竟没一个发觉。
到了公社汽车站，人不多。售票员看了看爬犁上的东西，说：“东西多，得多买一张票，爬犁才能上车。”
大伯娘一听爬犁可以上车，二话不说，爽快地掏出钱买了票，一点没犹豫。她利落地把东西搬上车，对着小荔和金宝挥挥手：“快回去吧，路上小心点！”客车冒着烟开走了，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小荔看着远去的车影，心里佩服得五体投地：大伯娘真是位妙人！不吵不闹，直接办大事！刚分家就不让国栋哥往家寄钱了，还把家里分的肉大部分都做成肉干寄去部队。从过年起就一点点往儿子家倒腾粮食，估计大伯家粮缸早见底了。这才是真厉害，从来不逞口舌之快，下手稳准狠！
小荔带着金宝在公社溜达。没走几圈，就在供销社门口看见了她爸——正闲得跟看自行车的老头侃大山呢！
小荔爸看见闺女和侄子，吓了一跳：“你俩咋来了？家里出啥事了？”
没等小荔开口，小人精金宝就叭叭地把事情经过讲了个明明白白，末了还添油加醋：“大伯娘拉着粮食和肉，‘嗖’一下就坐车跑啦！”
小荔爸听完，先是一愣，随即乐了：“让你大伯中午笑话我大男人做饭！这下好，晚上轮到我回去看他笑话了！”他心情大好，领着两个孩子进了供销社，看着金宝说：“想吃啥？三叔请客！”
最后买了三根金黄酥脆的大麻花，一人一根。金宝啃着香甜的麻花，小脸皱成一团，纠结地说：“三叔，你真好！你还要儿子不？我给你当儿子吧？你天天给我买麻花吃！”他想起什么，委屈巴巴地补充，“我跟我爸说‘想吃麻花’，你猜我爸说啥？他说‘吃个屁！一边玩去！’梦里啥都有！”
小荔爸被逗得哈哈大笑，揉着金宝的脑袋：“三叔可没那么多钱天天买麻花！你还是老老实实给你爸当儿子去吧！”
小荔在供销社里转了转，看见柜台上有卖扎头发用的橡皮筋，两分钱一个。她盘算了一下，家里有碎布头，做点发圈、大肠圈，戴着舒服又好看。她小手一挥，颇有气势地说：“同志，给我拿一百个！”
买完头绳，三人啃着麻花，像个街溜子似的，在公社不大的街道上晃悠。看天有点擦黑，才慢悠悠地溜达到公社大门口，等着接小荔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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