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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流产


这天清早,裹珍做好了早饭,去猪圈喂猪,猪圈里猪粪掺着尿水,特别滑,她不小心被猪一拱,一下子滑倒了,稍微隆起的小腹撞在了猪食槽的角上,她已经两个月没来例假了,也不好意思和李老蔫说,就算说了,李老蔫也不会有超过三个字的话,婆婆那天看出她身材变化,问了之后,家里人才知道。

她趴在猪粪里疼的直冒汗,喊了一声李老蔫,过了好久才过来,老蔫看到自己媳妇趴在猪圈里,说了一句有史以来最长的话,“喂个猪都喂不明白。”裹珍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

老蔫扶着她回到屋里,她缓了好一会儿,才稍微有点力气。李老蔫出去干活了,她自己把弄脏的衣服脱下来,忍着小腹的疼痛,把衣服洗干净。然后就瘫在了床上,捂着肚子。

她婆婆过来看了一次,嘴里还不停地嘟囔着:干啥啥不行,身子还这么娇气。裹珍听到耳朵里,心里不是个滋味。

她一天都没吃饭,晚上李老蔫回来后看到她还在炕上蜷缩着,也没说一句话,吃过婆婆做的饭后,叹了一口气,然后上炕自顾自的睡觉了。

郑裹珍是在后半夜被腹中那阵撕裂般的绞痛生生拽醒的。

这痛楚来得突然又凶猛,像一只冰冷的手在五脏六腑里狠狠搅动、攥紧。她猛地吸了一口凉气,牙齿死死咬住下唇,把冲到喉咙口的呻吟硬生生堵了回去。

土炕另一头,李老蔫睡得正沉,鼾声粗重均匀,带着白日里被太阳晒透的泥土味儿。窗纸是黑的,外面一点声息也无,整个世界都沉在死寂的睡梦里。她不敢动,连呼吸都压得又细又轻,生怕一点微小的动静就惊醒了丈夫。

那熟悉的、黏腻温热的感觉,正一点点漫开。她心里那点微弱的希望,像被风吹灭的最后一粒火星,“噗”地一下,彻底暗了。

她慢慢挪动身体,一点一点往炕尾缩,动作僵硬得像一截被冻硬的木头。冰冷的土炕沿硌着腰背,寒意刺骨。她摸索着,从炕席底下抽出一块旧得发硬的粗布——那是预备着擦锅台用的。

她把它紧紧捂在身下,粗硬的纤维磨着皮肤,像钝刀子来回刮。每一次细微的挪动,都牵扯出新一轮撕裂般的痛,冷汗沿着额角和鬓发滑下来,冰凉地淌进颈窝里。她死死咬着嘴唇,直到尝到一丝腥甜的铁锈味。

血无声地渗出来,濡湿了粗布,然后又被新的、更汹涌的热流覆盖。她蜷缩在冰冷的炕尾,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所有的力气都用来对抗那体内奔涌的、宣告失败的红潮,用来压抑喉咙里翻涌的呜咽。

时间在这浓稠的黑暗里被拉得无比漫长,每一刻都像钝刀子割肉。

炕那头李老蔫的鼾声依旧平稳,那是另一个世界的声音,安稳得令她心头涌起一阵冰冷的绝望。

终于,窗纸上透出一点蒙蒙的灰白,不再是那种浓得化不开的黑。院子里有了些微的响动,不知是风摇动光秃秃的枣树枝,还是谁家的鸡在土里刨食。

李老蔫翻了个身,喉咙里发出一阵混沌的咕噜声,眼皮艰难地掀开一条缝。炕上有点不对劲。

他撑着身子坐起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目光落在炕尾那一小团蜷缩的身影上。郑裹珍把自己缩得很小,脸朝着冰冷的墙壁,背对着他,一动不动,像个僵硬的影子。

“哎?”他哑着嗓子喊了一声,带着没睡醒的黏糊。

没有回应。屋里静得能听见他自己粗重的呼吸。他心头莫名地一跳,睡意跑了大半。他趿拉着破布鞋下了炕,鞋底蹭着坑洼的泥地,发出沙沙的声响。

他几步走到炕尾,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个背影。一股浓重的、甜腥的铁锈味直冲鼻腔,让他胃里猛地一阵翻搅。

他看到了。看到了她身下那团被血浸透、颜色变得深褐发黑的破布,那血甚至渗到了下面的炕席上,洇开一片刺目的暗红。李老蔫那张被风吹日晒刻满沟壑的脸,瞬间褪尽了血色,变得惨白,眼珠子瞪得溜圆,几乎要从眼眶里凸出来。

他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嘴唇哆嗦着,喉结上下滚动了好几下,才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字,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孩…孩子没了?”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郑裹珍依旧维持着那个蜷缩的姿势,脊背绷得死紧,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在抵抗着什么。她没有回头,连一丝细微的颤动都没有。

李老蔫往前凑了一步,焦躁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攫住了他,让他失去了平日的迟钝。他死死盯着那团血污,仿佛要从中看出答案,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质问的急切,冲口而出:“是…是男娃女娃?”

这句话像一块冰冷的石头,砸破了屋里最后一点虚假的平静,也砸在郑裹珍紧绷的脊梁上。

郑裹珍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那细微的震动仿佛耗尽了最后的力气。她没有回答,一个字也没有。

她的目光空洞地抬起,越过李老蔫僵立的身影,越过积满灰尘的窗棂,死死钉在头顶那根粗糙的房梁上。

那里,一道深褐色的裂缝歪歪扭扭地爬过糊着旧报纸的顶棚,像一道丑陋的、永远无法愈合的旧疤。

那裂缝张着口,里面是望不到底的、吞噬一切光线的黑。她的眼神就那样定在那里,没有泪,没有恨,只有一片荒芜的空洞,仿佛整个魂魄都被那道裂缝吸了进去,只剩下一具无声无息的躯壳。

屋里的空气凝滞了,沉重得令人窒息。只有窗外,麻雀的叫声却陡然清晰、热闹起来,叽叽喳喳,毫无顾忌地泼洒着属于清晨的生命力。

那声音穿透薄薄的窗纸,钻进屋里,像无数根细小的针,扎在死寂的空气里,也扎在僵立的李老蔫身上。

李老蔫像是被那鸟叫烫了一下,猛地惊醒过来。他不敢再看郑裹珍,更不敢看那道顶棚上的裂缝。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咕哝,像是被什么噎住了。他猛地转过身,几乎是踉跄着,逃也似的几步冲到门口。粗砺的木头门槛硌着他的脚底。

他一屁股蹲坐在冰凉的门槛上,佝偻着背。手哆嗦着伸进破旧棉袄的里兜,掏出一个旱烟袋、几乎快散架的烟袋。他用粗糙的手指笨拙地抠索着,好不容易捏出一些烟沫,哆哆嗦嗦的放在烟袋锅里。

火柴在清晨微凉的空气里划了好几下,才“嗤”地一声点燃,那一点微弱的火苗跳跃着,映着他惨白失神的脸。他凑上去,狠命地吸了一口,劣质烟草辛辣呛人的烟雾猛地灌进肺里,呛得他剧烈地咳嗽起来,整个佝偻的身体都在震颤。

咳嗽声在寂静的院子里显得格外刺耳。他弓着背,咳得撕心裂肺,脸憋得通红,脖子上青筋都暴了出来。

好不容易咳声渐歇,他粗重地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那只攥着空烟盒的手,无意识地、越来越紧地收拢,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浑然不觉。那薄薄的纸盒在他粗粝、布满老茧的手掌里被揉捏、碾压、变形,发出细微而绝望的窸窣声,最终扭曲成皱巴巴、再也无法复原的一小团死物。

麻雀还在窗外不知疲倦地喧闹着,阳光一点点爬高,试图挤进这低矮的屋子。门槛上蹲着的李老蔫,只是不停地、大口大口地吸着那劣质的旱烟,烟雾缭绕,模糊了他惨白的脸。

他脚边,那根被熄灭的火柴,像一块小小的、肮脏的墓碑。

郑裹珍躺在冰冷的炕尾,身体里那场无声的灾难似乎已经过去,只留下被掏空般的虚弱和隐隐的钝痛。

她依旧维持着那个蜷缩的姿势,一动不动,只有搭在小腹上的那只手,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仿佛想要确认那里面曾经短暂存在过、如今已彻底消失的温度。

顶棚上那道裂缝依旧张着口,沉默地俯视着这一切。

天大亮时,婆婆进来问怎么没做早饭,李老蔫,只回了两个字,没了。然后就又出去干活去了。

婆婆嘟囔着把她身体处理干净,一个劲儿埋怨她自己怎么那么不小心,然后就出去了,到了下午,才端进来一碗清汤寡水的稀粥,“吃点东西吧,家里还有很多活等着你干呢。孩子没了就没了,以后你再怀上时,干活可得多加小心。”

裹珍躺在冰冷的炕上,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她婆婆见状,叹了一口气,就出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稍微好一些了,也感觉饿了,求生的本能让她把那碗已经凉透的粥喝了。她望着屋顶的那道裂缝,无奈的叹了口气。眼泪已经流干了,可心里依旧难受,伴着小腹上的阵痛,她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老蔫晚上回来,看到她睡了,也没盖被子。木讷的上了炕,躺在自己的地方,片刻后就鼾声如雷。

第二天早晨,天光彻底亮透,像一块洗得发白的旧布,蒙在土坯房的窗棂上。

郑裹珍是在一阵铁勺刮着锅底的刺耳声里醒的。那声音钻透她昏沉的意识,像钝针扎着太阳穴。

她眼皮沉重得像坠了铅块,费力地掀开一条缝。身下冰冷的炕席提醒着昨夜那场无声的浩劫,小腹深处传来一阵阵被掏空后的、绵密的钝痛,比撕裂更磨人。

身体里那股熟悉的、带着腥气的暖流似乎还在若有若无地淌着,粘腻地糊着垫在身下的旧布。

她没动,只是听着。

堂屋传来婆婆不大不小的抱怨,带着刚睡醒的沙哑:“这粥糊底儿了!老蔫家的,灶膛火旺着点!”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穿过门帘,钻进这间弥漫着血腥气的屋子。

郑裹珍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那口气沉甸甸的,压着五脏六腑。

她慢慢撑起身体,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牵扯着酸痛的腰和沉坠的小腹。她低头,看见身下那团浸透了暗褐色血污的破布,像个丑陋的疮疤,贴在冰冷的炕席上。她没看第二眼,只是摸索着,极其缓慢地,把它卷了起来,塞到炕席最深的角落。

那动作熟练得让人心头发冷,仿佛只是收走一块擦脏了的抹布。

她扶着炕沿,脚落地时,眼前猛地黑了一下,金星乱冒。

她死死抓住粗糙的炕沿,指甲抠进木头缝里,稳住摇晃的身体。冷汗瞬间又爬满了额角。歇了片刻,她拖着沉重的双腿,挪到那只掉漆的脸盆架旁。

盆里的水是昨天剩下的,冰凉刺骨。她撩起水,胡乱抹了把脸,冰水激得她打了个寒噤,混沌的脑子似乎清醒了一瞬,随即又被更深的疲惫淹没。

厨房里,婆婆坐在矮凳上,正用一把豁口的菜刀剁着干硬的咸菜疙瘩,梆梆作响。锅台上,糊底的粥冒着微弱的、带着焦糊味的热气。

灶膛里的火半死不活地燃着几根细柴。李老蔫已经不见了人影,大约是下地了。

“起了?”婆婆眼皮也没抬,刀锋落在案板上,又是一声闷响,“灶上温着热水,自己舀点添上。这粥火候过了,凑合着吃吧。”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郑裹珍“嗯”了一声,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见。她走到灶边,揭开旁边温着水的瓦罐盖,白蒙蒙的热气扑了她一脸。

她用葫芦瓢舀了些热水兑进冰凉的脸盆里,然后才舀了一瓢,小心翼翼地倒进锅里,试图稀释那锅糊粥。

滚烫的水汽熏着她的眼,她眨了眨,没什么多余的情绪。

她拿起水瓢,去院子里大水缸舀水。清晨的空气带着凉意,吸入肺腑,却压不下身体内部那种挥之不去的虚寒。

她弯腰提水时,小腹猛地一抽,尖锐的疼痛让她差点失手把瓢扔了。

她咬着牙,硬生生挺直腰,把那瓢水端稳了。水缸里自己的倒影,脸色灰败,眼窝深陷,像被霜打蔫了的茄子秧。

添水,搅动糊粥,又往灶膛里添了两根柴。动作机械,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迟缓。婆婆剁咸菜的“梆梆”声像是敲打在她绷紧的神经上。

早饭是在沉默中吃完的。一碗稀得照见人影、带着焦糊味的粥,几块咸菜疙瘩。郑裹珍小口小口地喝着,滚烫的粥滑过喉咙,却暖不了身体深处。

她吃得很少,胃里沉甸甸的,像塞满了冰冷的石头。

婆婆絮叨了几句地里该除草了,猪圈该垫土了,抱怨着柴火不干烧起来费劲。郑裹珍只是听着,偶尔含糊地应一声。

碗筷收拾干净,婆婆揣着几个干粮饼子出门去地里送饭了。

屋子里只剩下郑裹珍一个人,和那份死一样的寂静。

她没有歇息。腹部的钝痛像背景音一样持续着,提醒着昨夜的失去。

但她像没感觉到一样,拿起墙角那把沉重的竹扫帚,开始清扫堂屋地上的尘土和柴草屑。

每一下弯腰,都牵扯着痛处,额角的汗细细密密地渗出来。扫完地,她又去拿喂猪的泔水桶。

猪圈在院子角落,那股熟悉的、混合着粪便和发酵饲料的浓烈气味扑面而来。

两头半大的黑猪听到动静,立刻拱到食槽边,急切地哼哼着。郑裹珍费力地提起沉重的泔水桶,手臂的肌肉都在打颤。

她倾斜桶身,浑浊的汤水混合着菜叶、米糠哗啦啦地倒入食槽。猪立刻贪婪地埋头抢食,发出响亮的吧嗒声。

她扶着粗糙的土坯猪圈墙,看着它们争抢。阳光落在她脸上,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身体里那股温热粘腻的感觉又清晰了一些,顺着腿根往下流。她低头,看见裤脚内侧,不知何时洇开了一小块新鲜的、刺目的暗红。像一朵悄然绽放又迅速枯萎的花。

她盯着那点红看了几秒,眼神空洞。然后,她慢慢地、慢慢地直起腰,仿佛什么都没看见。

她放下泔水桶,走到水井边,打了半桶清水。她舀起一瓢水,慢慢地冲洗着泔水桶的边缘,也冲洗着刚才扶过猪圈墙沾上的污迹。

冰凉的井水溅到她裤脚的血渍上,晕开一小片更淡的粉红,很快又混入泥土的污浊里,再也看不分明。

顶棚上那道深褐色的裂缝,依旧歪歪扭扭地悬在那里,沉默地俯视着院子里这个忙碌的、苍白的女人。

麻雀在屋檐下跳跃,叫声依旧欢快。日子,就这样拖着沉重的、带着血腥味的步伐,跌跌撞撞地,又回到了它那平淡无奇、令人窒息的轨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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