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山居岁月
冯老三为了方便烧炭,把家搬到了山里,那里有两间土坯房,房子比之前那个更破,他用稻草把屋顶漏的地方修补好,又给土炕编了一个新的炕席,裹珍打扫卫生,两间土坯房不是很大,也好打扫,就是脏了点,弄的灰头土脸的。
房子收拾了一整天,晚上他俩简单吃了点饭,就早早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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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的晨光尚未完全撕破天际的蟹壳青,裹珍在一种奇异的安宁中睁开了眼。身畔的床铺空了,只余下一点凹陷下去的温热,还有枕头上那几朵沾着寒露的野花,紫的、黄的、白的,用草茎松松系着。
她捻起一朵细小的紫色野菊,冰凉湿润的触感直抵指尖,带着山野独有的清冽气息。
山间的清晨静得能听见露珠从叶尖坠落的微响,还有远处溪流永恒的潺潺。
裹珍深吸了一口气,肺腑间充盈着松针、腐叶和湿润泥土混合的清冷气味。没有邻居窥探的目光,没有那些刀子般刮过脊背的窃窃私语,只有无边的寂静和纯粹的风声鸟鸣。
自打搬进这深山坳里的两间土坯房,她那颗悬了半辈子的心,竟奇异地落回了实处,连带着连年纠缠的睡眠不好也消散无踪,夜里沾上枕头就着,一觉就到天亮。
她推开吱呀作响的厚重木门,被扑面而来的冷冽山气激得微微眯眼。薄雾如同流动的轻纱,缠绕着墨绿色的山峦。
她的目光穿过雾气,落在不远处那片清理出来的空地上。
冯老三背对着她,正弓着腰,将昨夜劈好的柴火一根根仔细地码放整齐。他只穿了一件洗得薄透的旧汗衫,深秋的寒气似乎对他毫无作用。
精瘦的脊背随着码放的动作绷紧又舒展,肩胛骨像两片蕴藏着力量的蝶翼。汗湿的布料紧紧贴在他后背,清晰地勾勒出脊椎那条深陷下去的沟壑,几颗汗珠正沿着那条沟壑蜿蜒滑落,消失在汗衫下摆的边缘。
裹珍没有出声,只是倚着门框静静的看着。他码柴的动作有种近乎虔诚的专注,仿佛在对待什么稀世珍宝,每一根木头都摆放得严丝合缝,横平竖直。这份专注里透着一股子笨拙的认真,也是他独有的气息。
她看着他弯腰、直起、侧身调整位置,那汗衫的领口随着动作歪斜了些,露出左侧颈项与耳根后一片异样的皮肤——颜色比周围更深,质地也显得粗粝不平。
裹珍心头微微一跳,她拢了拢披在肩上的外衣,抬步走了过去。脚下的枯草和落叶发出细碎的声响。
冯老三动作一滞,猛地转过身,脸上的神情像是被窥破了什么秘密的孩子,局促又慌乱,下意识地抬手想去整理歪斜的领口,手指却不小心勾到了汗衫的破边。
“你怎、怎么起来了?”他结结巴巴,耳根迅速漫上一层血色,盖住了那片异常的皮肤,“天还、还早呢……”
裹珍没应声,目光落在他下意识想遮掩的脖颈处。她走近了两步,伸出手,指尖带着清晨的微凉,轻轻拨开他汗衫那磨得起了毛边的领口。
指尖触及的皮肤,果然粗粝得惊人,像一块被揉皱又勉强抚平的厚皮革,与旁边正常的肤色截然不同。
冯老三整个人瞬间僵直,如同被施了定身法,连呼吸都屏住了,只有喉结在紧张地上下滚动,像一颗卡在喉咙里的硬核。
晨光里,他脸上的胎记颜色似乎更深了些,衬得那片异常的皮肤愈发突兀。
“这……”裹珍的手指沿着那片皮肤的边缘轻轻滑过,那疤痕比她想象的更长,一直延伸到发际线深处。
“老…老伤了…”冯老三的声音干涩发紧,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来,“好、好些年前……洞子塌、塌了……埋、埋了小半截……石头砸、砸的……”他语无伦次,眼神躲闪着,不敢看她探寻的目光。
然而,就在裹珍准备收回手时,他却猛地抬起自己粗糙宽厚的大手,一把按住了她停留在他颈侧的那只微凉的手,将她的掌心紧紧压在那道狰狞的旧疤上。
他的手掌滚烫,带着常年劳作的厚茧,力气大得惊人,裹珍的手被他按得微微发痛。
“早、早不疼了……”他急促地补充,声音抖得厉害,像是在说服她,也像是在说服自己,“真、真的……早好了……”他按着她的手,在那片粗糙的皮肤上笨拙地摩挲了两下,仿佛要向她证明这只是一块无足轻重的死皮。
掌心下是凹凸起伏的坚硬疤痕,触感清晰地传递过来。裹珍的目光却有些飘忽,透过冯老三紧张得微微抽搐的脸颊,猛地撞进另一片记忆的碎片里——逼仄的房间弥漫着劣质烧酒的刺鼻气味,男人通红的双眼,扭曲的咆哮,接着是玻璃镜面碎裂的刺耳尖啸,一块锐利的碎片擦着她的眉骨飞过,留下短暂却尖锐的剧痛和一道至今仍隐约可见的浅痕……
第二任丈夫那张被酒气和暴戾扭曲的脸,在眼前骤然清晰,又倏地碎裂开去。
同样是疤痕,一个来自坍塌的黑暗矿洞,带着求生的烙印;另一个,却来自枕边人无端的暴虐。
冰凉的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上,裹珍的手在冯老三滚烫的掌心下,几不可察地轻轻一颤。
冯老三立刻感觉到了这细微的颤抖,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松开了手,慌乱地向后退了一小步,眼神里满是做错事般的无措:“对、对不住!我、我不是……”
裹珍闭了闭眼,将那股突如其来的寒意和翻涌的记忆强压下去。再睁开时,眼神已恢复了平静,只是深处还残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她摇摇头,没再追问那矿洞深处的恐惧,只是轻轻拉起他汗衫的领子,将那道陈年的伤痕重新遮好。
“山里冷,多穿点衣服。”她的声音不高,带着山泉般的清冽。
冯老三怔怔地看着她,似乎没料到她会这样平静地带过,脸上紧张的红潮慢慢褪去,只剩下一种近乎驯服的温顺。
他用力点点头,像个得到赦免的孩子:“哎!我、我去加件衣裳!”说着,转身就往屋里小跑,脚步因为急切而显得有些趔趄。
裹珍看着他有些慌张的背影消失在土坯房的门洞阴影里,轻轻吁出一口气。山风卷起地上的几片落叶,打着旋儿,又归于沉寂。
她走到那堆码放得整整齐齐的柴火旁,指尖拂过那些干燥的木头断面,粗糙的木刺感带来一种奇异的踏实。
这深山里的日子,像一泓沉静的潭水,表面波澜不惊,底下却藏着过往冲刷出的深深沟壑。
她弯腰捡起一根细小的枯枝,在指间慢慢捻着,听着屋里传来冯老三翻找东西的窸窣声响。
日子如屋后那条不知疲倦的小溪,在山石的缝隙间淙淙流淌,不疾不徐。冯老三依旧是那个天不亮就起身的冯老三,劈柴、担水、照料屋后新辟出的一小片菜畦,或是钻进更深的林子查看他那些宝贝炭窑。
裹珍则把两间土坯房收拾得越发像个真正的“家”,尽管家什简陋,却窗明几净,灶台边角也被她擦拭得泛出陶土温润的光泽。
午后,裹珍坐在屋前那棵老柿子树下的石墩上,阳光透过稀疏的叶片,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手里拿着一面边缘磨得光滑的小圆镜,是冯老三不知从哪里淘换来的,镜面有些模糊的水银晕痕。她对着镜子,指尖沾了点清水,慢慢梳理着有些毛躁的发尾。长发如瀑,散在肩背上,带着山野阳光晒过的微暖气息。
冯老三挑着一担水,脚步沉稳地从溪边回来。扁担在他厚实的肩头有节奏地颤悠着,水桶里清澈的水面荡漾,映着蓝天白云和柿子树摇晃的枝影。
他放下水桶,目光习惯性地搜寻裹珍的身影,落在柿子树下时,脚步便顿住了。
阳光慷慨地洒在她身上,勾勒出她低头梳理长发的侧影,脖颈弯出一道柔和的弧线。那些乌黑的发丝在她指间流淌,闪着润泽的光。
冯老三看得有些呆了,喉结无声地滚动了一下,胸腔里那颗心像是被什么温热的东西猝不及防地撞了一下,跳得又重又快。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扁担钩绳,粗糙的麻绳勒进掌心也浑然不觉。
裹珍梳理的动作有些凝滞,发尾几处细小的缠结让她微微蹙起了眉。这头发太长,自己梳理后面总有些力不从心。
就在这时,一个结结巴巴的声音带着犹豫,在她身后很近的地方响起:“我、我来……成不?”
裹珍回头,冯老三不知何时已悄悄走到了她身后,高大的身影遮住了斜射的阳光,投下一片带着暖意的阴影。
他脸上涨得通红,连那块淡紫色的胎记也仿佛深了几分,眼神躲闪又充满期待,像个鼓足勇气讨要糖果的孩子。
他摊开的手掌心里,躺着半把木梳——梳齿断了好几根,手柄也磨得油亮光滑,显然用了很久。
裹珍看着他窘迫又认真的样子,心底那点因梳理不顺而生的小小烦闷瞬间消散了。她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将手里的小圆镜递向他。
冯老三如蒙大赦,手忙脚乱地接过那面小小的圆镜,手指笨拙得差点没拿稳。他绕到裹珍身后,高大的身躯显得有些无处安放,犹豫了片刻,才小心翼翼地屈膝蹲了下来,尽量让自己的视线与她平齐。
他拿着那把破旧的木梳,对着裹珍浓密的长发,竟一时不知该从哪里下手,手臂悬在半空,微微发着抖。
山风掠过树梢,满月般的柿子在枝头轻轻摇晃。裹珍耐心地等着,背脊放松地倚着粗糙的石墩。她能感觉到身后那人紧张的呼吸,温热的气息拂过她后颈的发丝,带来细微的痒意。
终于,冯老三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他伸出左手,极其轻柔、带着试探地拢起裹珍背后的一小缕长发,动作小心得如同捧起一捧易碎的月光。
右手握着那把齿疏的木梳,屏住呼吸,极其缓慢地,将梳齿探入那缕发丝的最上端。
第一下梳下去,齿尖便卡在了一个微小的缠结处。冯老三的手猛地一僵,呼吸都停了,生怕扯痛了她。
他立刻停下,用粗大的手指极有耐心地去捻开那处小小的结,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梳齿终于滑落下去,他紧绷的肩线才几不可察地松了一分。
“比、比炭条软和……”他低哑的声音在裹珍脑后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努力压抑的颤抖,像是在解释这梳头的缘由,又像是在安抚自己过速的心跳。
裹珍闭上了眼睛。
梳齿带着木质的微糙感,一下,又一下,生涩而笨拙地滑过她的长发。
每一次落梳都带着明显的犹豫和试探,每一次梳理都异常缓慢。他能感觉到他指尖偶尔不小心擦过她后颈皮肤时的瞬间僵硬,以及随之而来更深的屏息。
他的力道很轻,轻得近乎一种小心翼翼的抚触。这不是技巧,毫无章法,甚至称不上流畅。
但那梳齿每一次笨拙的滑落,都带着一种全神贯注的温存,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
这感觉如此陌生。裹珍的思绪沉浮着。第一任丈夫,那个三棒子打不出一个屁的,他的手指也曾抚过她的头发,却总是在传宗接代时。
第二任丈夫……那粗暴的撕扯和蛮力,带来的只有头皮撕裂的痛楚和更深的屈辱。
她从未有过这样的时刻——如此笨拙,如此生涩,却又如此……珍重。像是怕碰碎了她,又像是要把所有的粗糙都磨平,只留下这片刻的、带着木梳温润质地的抚慰。
山风温柔地吹拂,带着松脂和野菊的冷香,偶尔卷起几片金黄的柿叶,在她脚边打着旋。
远处传来几声不知名的鸟鸣,清脆婉转。冯老三的呼吸在她身后渐渐变得绵长,不再是最初那种急促的紧张,而是沉入了一种专注的韵律里。
梳齿滑动的节奏依旧缓慢,却一点点流畅起来。那断了几根齿的破梳子,在他笨拙却极致温柔的操作下,竟将那些缠结一一理顺。
裹珍闭着眼,放任自己沉浸在这奇异的感官里。发丝被梳齿温柔分开又归拢的细微声响,他近在咫尺的、带着热力的呼吸,还有掌心下石墩被阳光晒出的微暖……这一切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前所未有的、令人心安的松弛感。
紧绷的肩颈线条不知不觉地彻底柔软下来,仿佛也在这笨拙的梳理中被抚平了所有褶皱。
不知过了多久,那梳齿滑动的动作停了下来。冯老三的手指带着轻微的颤抖,小心翼翼地将她梳理柔顺的长发拢在一起,似乎想挽个髻,却因毫无经验而显得手忙脚乱。
他尝试了几次,那滑溜的发丝总是不听话地从他粗笨的指间溜走,最终只勉强在裹珍脑后挽起一个松散到随时会垮塌的髻,用一根他不知何时准备好的、削得光滑的细树枝草草固定住。
他长长地、无声地吁了一口气,额角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仿佛完成了一件艰巨无比的任务。
他保持着半蹲的姿势没有动,目光落在裹珍后颈露出的那一小段白皙细腻的皮肤上,喉结又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呼吸再次变得急促而沉重,带着一种极力压抑的灼热。
裹珍依旧闭着眼,没有回头。她能清晰地感知到身后那束目光的重量和热度,如同实质般熨帖在她的皮肤上。山风似乎也停了,空气里只剩下他粗重压抑的呼吸声,和自己胸腔里那颗清晰擂动的心跳。
时间仿佛凝固在这片被老柿树荫庇的小小空间里。直到一阵更猛烈的山风呼啸着穿过山谷,卷起地上的尘土和落叶,发出呜呜的声响,才将这凝滞打破。
裹珍缓缓睁开眼,抬手轻轻碰了碰脑后那个摇摇欲坠的松散发髻。指尖触到那根光滑的细树枝。她没有回头,只是低声说:“风大了。”
冯老三如梦初醒,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晃动了一下。“哎!我、我去把炭窑口子盖严实点!”
他声音沙哑,带着明显的慌乱,几乎是小跑着朝屋后炭窑的方向奔去,脚步仓促得像是逃离。
裹珍看着他那有些狼狈的背影消失在土坯房的转角,唇角几不可察地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
她重新拿起那面小圆镜,镜面里映出她微红的脸颊和那个歪歪扭扭、随时要散开的发髻。她伸出手指,轻轻地将一缕滑落的发丝别到耳后,指尖仿佛还残留着他梳理时留下的、笨拙的温度。
夕阳沉入西边连绵的山脊,将天空染成一片壮丽的金红。冯老三回来时,裤腿上沾满了窑灰,脸上也蹭了几道黑印,手里却宝贝似的捧着一个用宽大树叶包着的东西,小心翼翼地递给正在灶台边搅动野菜粥的裹珍。
“给、给你……”他眼神亮晶晶的,带着献宝般的期待,又混杂着显而易见的紧张。
裹珍揭开树叶,里面躺着一把崭新的木梳。不同于那把断齿的旧梳,这把梳子显然刚刚完工不久,还散发着新鲜木料的清香。梳背打磨得极其圆润光滑,触手温润,梳齿细密而均匀,显然是用了大心思。
“你……做的?”裹珍有些讶异,手指抚过那些排列整齐的细密齿尖。
冯老三用力点头,脸又红了,指着屋角堆放木柴的地方:“用、用剩的硬木……好、好木头!”他笨拙地解释着,似乎在强调这梳子的材质可靠。
裹珍没说话,只是拿起那把新梳子,走到屋外柿子树下的石墩旁坐下。晚霞的余晖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她解开了脑后那个摇摇欲坠的“发髻”,任凭长发如墨色的溪流般披泻下来,流淌在肩背上,浸染着夕阳熔金的光泽。
冯老三局促地跟了出来,站在几步开外,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眼神却牢牢地黏在她身上,带着一种近乎痴迷的专注和小心翼翼的期盼。
裹珍没有回头看他,只是拿起那把新梳子。梳齿入发,果然比那断齿的旧梳顺畅许多,带着新木特有的微微涩感,却又无比温顺地滑过每一缕发丝。她慢慢地梳着,动作从容而宁静。霞光勾勒着她侧脸的轮廓,也照亮了她握着木梳的手指。
梳了一会儿,她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她没有回头,只是将握着木梳的手,朝身后那个僵立的身影,微微递了过去。一个无声的邀请。
冯老三愣住了,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足足呆立了好几息,直到裹珍的手依旧耐心地悬在半空,他才猛地回过神,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又松开,剧烈地撞击着胸膛。
他几乎是屏着呼吸,一步一顿地挪到裹珍身后,再次小心翼翼地屈膝蹲下。这一次,他不再犹豫,伸出那双布满硬茧、因常年劳作而骨节粗大的手,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郑重,极其轻柔地,接过了裹珍递来的那把新木梳。
当梳齿终于再次沉入那匹光滑柔顺的墨缎,冯老三的手依旧带着细微的颤抖,但那份笨拙的生涩却奇异地淡去了许多。
梳齿滑动的轨迹变得稳定而清晰,一下,又一下,节奏缓慢却坚定。他不再仅仅梳理发尾,而是尝试着从发根轻柔地顺下,力道均匀,带着一种全然的专注和一种无师自通的温柔。
粗砺的指尖偶尔拂过她颈后温热的皮肤,激起细微的战栗,两人却都默契地没有闪避。
夕阳彻底沉没,暮色四合。天边最后一道紫红的霞光也被深蓝的夜幕吞噬。山里的夜来得快,寒气悄无声息地弥漫开来。土灶里的柴火噼啪作响,映红了半间屋子。
裹珍依旧静静地坐着,闭着眼,感受着发丝被温柔梳理的节奏。冯老三蹲在她身后,高大的身影几乎将她完全笼罩。他的呼吸声在寂静的山夜里清晰可闻,不再是起初的急促,而是渐渐沉淀为一种沉稳深长的韵律,与她自己的心跳声奇异地交织在一起。
“睡吧?”不知过了多久,裹珍轻声开口,打破了这片被梳头声填满的静谧。
身后的动作顿住了。冯老三握着梳子的手紧了紧,喉咙里发出一声含糊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应答:“……嗯。”
他放下梳子,却没有立刻起身。短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只有灶火的噼啪声和远处夜枭偶尔的啼鸣。裹珍能感觉到他停留在自己背上的目光,带着灼人的热度。
终于,她缓缓站起身,转过来面对着他。夜色中,冯老三也慌忙跟着站直,高大的身影显得有些无措。
裹珍没有看他窘迫的脸,只是伸出手,带着一种自然而然的熟稔,轻轻握住了他那只刚刚放下木梳的、粗糙而温暖的大手。他的掌心滚烫,瞬间反握回来,力道很大,带着一种失而复得般的紧实,却又在意识到可能捏痛她时,慌忙放松了些许力道。
裹珍拉着他,转身朝亮着暖黄火光的屋子走去。冯老三像个听话的孩子,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脚步落在冰冷的泥地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两人交握的手,在沉沉的夜色里,连接起一道微小却坚韧的暖流。
屋门在身后吱呀一声关上,隔绝了深秋山野的寒气。土灶里跳跃的火光将两人的影子长长地投在凹凸不平的土墙上,晃动着,交叠着,融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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