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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当心点


冯老三和裹珍去县里看活,都觉得没有跑运输赚的多,于是把家底拿出来又买了一辆二手拖拉机。

冯老三的二手拖拉机装上了新轮胎。他天不亮就爬起来擦车,用裹珍的旧牙刷一点点抠轮胎花纹里的泥块。车头插着的红旗换成了新的,在晨风里猎猎作响。

裹珍往搪瓷缸里装好茶水,又包了四个韭菜盒子。冯老三今天要往县水泥厂拉石料,来回得三趟。她站在院门口,看冯老三把午饭塞进驾驶座下的铁皮箱,那箱子还是用月饼盒改的,边角缠着电工胶布。

"当心点。"裹珍拽了拽他洗得发白的工装领子。冯老三嘿嘿一笑,缺牙的豁口在晨光里特别显眼。他手背上还留着之前翻车时的疤,像条蜈蚣趴在麦色的皮肤上。

拖拉机"突突突"发动时,整个院子的鸡又都扑腾起来。冯老三挂挡的动作像在跟铁疙瘩较劲,变速箱发出刺耳的"嘎吱"声。车斗里装满了碎石料,压得钢板弹簧直往下沉。

"看路!"裹珍追出去几步。冯老三回头冲她挥手,车头猛地歪向路边水沟,他赶紧转回去把方向盘,胎记涨得通红。拖拉机歪歪扭扭拐下山路,排气管喷出的黑烟在半空拖出长长的尾巴。

裹珍站在山坡上,直到看不到拖拉机的影子。远处的山路上,几个骑摩托的小年轻超了过去,后座绑着鼓鼓囊囊的编织袋——都是去南方打工的。隔壁村走了十几号人,听说在东莞的玩具厂一个月能挣六百。

洗衣机"嗡嗡"地转着,裹珍坐在小板凳上摘野菜。电视里在放《水浒传》,潘金莲正给武大郎喂药。她"啪"地换了台,县电视台正在播招聘广告:"...纺织女工,包吃住,月薪四百..."

水盆里的倒影晃了晃。裹珍摸着自己平坦的小腹,想起上个月去乡卫生院检查时,老中医说的话:"气血两虚,胞宫寒凉..."她没告诉冯老三,把病历本藏在了樟木箱的最底层。

日头爬到正午,裹珍去村口小卖部打了电话。冯老三腰间别着二手传呼机,是拿半车石料跟张瓦匠换的。电话接通时,背景音里全是"哐当哐当"的装卸声。

"吃、吃过了!"冯老三扯着嗓子喊,说这趟拉完能挣八十。裹珍听见电话那头有人起哄:"老三,跟媳妇汇报工作呢?"接着是冯老三慌慌张张的解释和一阵哄笑声。

下午三点,裹珍正在晒被子,突然听见远处传来刺耳的刹车声。她手一抖,晾衣绳上的夹子噼里啪啦掉了一地。跑到前村村口时,看见几个小孩围着一辆拖拉机——不是冯老三的,是邻村王老五家的,车斗里还装着化肥。

"婶子,冯叔的车在镇上抛锚了。"村长家的小子嚼着泡泡糖说,"我爸用大喇叭喊你来着。"裹珍这才发现,村委会的喇叭不知什么时候哑了,电线杆上缠着断了的广播线。

她蹬上自行车就往镇上赶。车链子昨天刚上的油,蹬到镇口时裤脚全是油。修车铺前围着一圈人,冯老三正趴在车底下,两条腿露在外面,工装裤膝盖处磨出了洞。

"没、没事!"他从车底钻出来,脸上黑一道白一道的,手里攥着一个断裂的油管。"小、小毛病..."他结结巴巴地解释,说修车铺要价太黑,自己买零件能省三十块。

裹珍蹲下来给他擦脸,冯老三突然"嘶"了一声——他左手虎口裂了道口子,血混着机油凝成了黑红色的痂。修车铺老板叼着烟过来,说这破车早该报废了,吓得冯老三直摆手。

回程时天已经擦黑。冯老三坚持让裹珍坐驾驶座,自己推着拖拉机走。山路上的石子硌得他解放鞋"沙沙"响,偶尔踩到水坑也浑然不觉。裹珍从后视镜里看他佝偻的背影,突然想起王铁柱当年车坏了,是让她在后面推。

"明天别出车了。"裹珍说。冯老三摇摇头,说跟水泥厂签了合同,违约要扣钱的。月光照在他脸上,那块胎记变成了深紫色,像一片枯死的树叶。

晚饭是中午剩的韭菜盒子,冯老三狼吞虎咽的吃了三个。裹珍把自己那个掰开,把有鸡蛋的那半塞给他。冯老三推拒不过,突然从兜里掏出一个塑料袋——里面是镇上新开的蛋糕店买的奶油面包,已经挤变形了。

"过、过两天就是你生日..."他小声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角的漆皮。裹珍愣了下,她自己都忘了这事。面包上的奶油化了一半,吃起来甜得发腻,她却觉得喉咙发紧。

夜里,裹珍被冯老三的抽气声惊醒。他正蹑手蹑脚地翻红药水,右胳膊上一大片擦伤,在月光下泛着狰狞的青紫色。看见裹珍醒了,他慌得把药瓶藏到背后,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傻子。"裹珍拽过他胳膊,用棉签蘸着酒精清理伤口。冯老三疼得肌肉直抖,却还强撑着笑:"不、不疼..."他的掌心粗糙得像砂纸,却在她触碰时变得异常柔软。

裹珍突然俯身,舌尖轻轻舔过那道最深的伤口。冯老三浑身一颤,手指插进她发间,又怕弄疼她似的松开。月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照见炕头贴着的香港回归宣传画,紫荆花图案已经褪了色。

晨光微熹时,冯老三又出门了。这次裹珍给他带了五个煮鸡蛋,又往水壶里灌满了凉白开。拖拉机"突突突"发动时,又一次惊飞了树上打盹的麻雀。

"当心点。"裹珍拽住他袖子。冯老三回头冲她笑,缺牙的豁口透着光。他从车座底下摸出一个东西——是个用铁丝拧的小摆件,两个小人手拉着手站在拖拉机模型上。

"你、你和我。"冯老三结结巴巴地解释,耳尖红得能滴血。裹珍把小摆件别在衣襟上,金属冰凉地贴着心口。她突然踮脚亲了亲他胎记的位置,冯老三惊得差点从驾驶座上栽下来。

拖拉机歪歪扭扭驶下山路时,裹珍一如既往的站在坡上望着。车尾的红旗在晨风中猎猎作响,转过弯就不见了,只留下一串黑烟飘在半空。

裹珍回到家,坐在小板凳上缝冯老三磨破的工装裤。电视机里在放《外来妹》,陈小艺正站在流水线前忙碌。她捏着针线发愣,直到手指被扎出血珠。

晌午时分,前村村委会的大喇叭突然响了,刺啦刺啦的杂音里,村长喊着什么"募捐""洪水"。裹珍这才知道,长江那边发大水了,电视里整天都在放解放军抗洪的新闻。

冯老三回来得比平时早,车斗里装着半袋水泥——是厂里给抗洪捐物资剩下的。他兴奋地比划着,说水泥厂要扩大生产,以后活儿更多了。裹珍看着他晒脱皮的脸,突然说:"我想再去纺织厂试试。"

冯老三正在喝水的动作顿住了,搪瓷缸里的水洒了一半。他手忙脚乱地用袖子擦桌子,胎记涨成了紫红色:"太、太累了..."他结结巴巴地列举纺织厂的不好,说噪音大,说有女工得了肺病。

裹珍没说话,只是把他裂口的双手按进温水里。冯老三的手指粗糙得像树皮,指甲缝里全是洗不掉的机油。她慢慢揉搓那些老茧,突然摸到无名指上一圈浅浅的凹痕——那是戴婚戒磨出来的,虽然他们根本买不起金戒指。

夜里,裹珍被雷声惊醒。窗外电闪雷鸣,雨水顺着漏缝滴进脸盆,发出"叮咚"的声响。她伸手一摸,身边被窝是空的。透过雨帘,看见冯老三正光着膀子在院里盖拖拉机,他那件唯一的的确良衬衫被用来包发动机了。

"进来!"裹珍举着伞冲出去。冯老三浑身湿透地站在雨里,头发贴在胎记上,像只落水的土狗。他的胸膛瘦得肋骨分明,心口处有道长长的疤,是之前翻车时被方向盘戳的。

两人挤在灶屋擦身子,冯老三坚持让裹珍用唯一的干毛巾。他的手掌在裹珍背上摩挲,带起一片战栗。雨水顺着他们紧贴的身体流到地上,汇成小小的水洼。

"等、等买了新车..."冯老三的声音混着雨声传来,"我带、带你去北京..."他说天安门广场特别大,说故宫的墙特别红。裹珍把脸埋在他颈窝,尝到了雨水和血的咸腥味。

晨光穿透雨云时,裹珍在冯老三怀里醒来。他的手臂环着她肩膀,掌心朝上——那里有一条新添的伤口,已经结了一层薄痂。裹珍轻轻吻了吻那道伤痕,冯老三在睡梦中无意识地收拢手臂,把她搂得更紧了些。

雨后的山路泥泞不堪。冯老三给拖拉机链条上了厚厚的黄油,又用麻绳把轮胎缠了几圈。裹珍给他带了八个煮鸡蛋,又往挎包里塞了一盒"创可贴"——这是上次去县里卫生院开的,一直没舍得用。

"当心点。"她第三次整理冯老三的衣领。这次他没笑,而是突然抓住裹珍的手,按在自己怦怦跳的心口。两人的掌心里,躺着那个铁丝拧的小摆件,已经被捂得温热。

拖拉机"突突突"地驶下山路,车尾的红旗在雨后清新的空气里猎猎作响。裹珍站在坡上,看着那个蓝漆剥落的车斗颠簸着转过山弯,最终消失在晨雾里。远处的公路上,抗洪救灾的物资车正浩浩荡荡开往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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