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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送礼的人


夜色像浓稠的墨汁泼在村子的上空,裹珍蹲在灶台前盯着跳动的火苗。铁锅里的水已经滚了三遍,茶叶在沸水里翻腾,渐渐舒展成一片片墨绿的叶子。

她机械地数着水面上的气泡,一个、两个、三个……直到第十八个时,外间传来椅子挪动的声响。

"郑主任,书记让问一下茶好了没?"会计老婆尖细的嗓音刺进耳膜。

裹珍的手一抖,滚烫的水溅在手背上,立刻红了一片。她咬着嘴唇没出声,用围裙擦了擦茶壶边沿,这才端着托盘往外走。

客厅里烟雾缭绕,呛得人眼睛发酸。赵德贵大马金刀地坐在八仙桌的主位,新换的灯泡把他油光满面的脸照得发亮。

对面坐着一个穿皮夹克的中年男人,脚边放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编织袋,袋子口露出两条中华烟的红色包装。

"李老板太客气了。"赵德贵嘴上推辞着,眼睛却一直往编织袋上瞟,金牙在灯光下闪闪发亮,"这事不太好办啊,这村里村外的,那么多双眼睛都盯着呢..."

裹珍低着头把茶杯放在两人面前,茶水在杯子里晃出细小的波纹。她闻到皮夹克男人身上浓重的古龙水味,混着赵德贵的烟味,熏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

"嫂子别忙活了。"皮夹克男人突然抓住她的手腕,金镯子被碰得叮当作响,"我和赵书记谈点小事儿,您就歇着吧。"

他那只手又湿又滑,像摸到了一条鱼。裹珍猛地抽回手,茶水洒在桌布上,洇出一片褐色的痕迹。

"这老娘们儿笨手笨脚的!"赵德贵瞪了她一眼,转头对皮夹克男人赔笑,"妇道人家,没见过世面。"

裹珍逃也似的退回到厨房,后背抵着冰凉的瓷砖墙。会计老婆倚在门框上嗑瓜子,嘴角挂着意味深长的笑:"李老板是县里建材公司的,听说要包咱们村那条路的石料呢。"

厨房的灯泡忽明忽暗,裹珍盯着自己映在锅盖上的模糊倒影,突然想起抽屉里的那些钱。

自从上次无意撞见后,赵德贵就把钱藏得更隐蔽了,但上门送礼的人却越来越多——有时是几条烟,有时是几瓶酒,更多时候是鼓鼓囊囊的信封或者是黑色的塑料袋。

"郑主任,"会计老婆突然压低声音,"赵书记最近收了不少好东西吧?"她意有所指地瞟了一眼客厅,"听说王庄的村主任去年就是因为这个进去的..."

裹珍手里的抹布掉在地上,溅起几滴水珠。会计老婆却突然提高嗓门:"哎呦,水开了!我给您灌暖壶去!"说着就扭着腰就出去了,留下裹珍一个人站在灶台前发抖。

这时外间传来赵德贵爽朗的笑声和皮夹克男人刻意压低的话语。裹珍鬼使神差地凑到门缝边,听见断断续续的对话:"...百分之五的回扣...""...验收好说...""...绝对查不出来..."

她的手指死死抠住门框,木刺扎进指甲缝里也不觉得疼。直到赵德贵突然提高嗓门:"裹珍啊!再泡壶茶来!"

裹珍慌忙退回灶台前,手忙脚乱地抓茶叶,却发现茶叶罐早就空了。她咬着嘴唇从橱柜深处摸出赵德贵珍藏的龙井——那是上个月一个求他办事的人送的,他一直舍不得喝。

茶香在厨房里弥漫开来时,外间的谈话声突然停了。接着是椅子挪动的声音,和赵德贵刻意抬高的送客声:"李老板慢走啊,这事包在我身上!"

裹珍端着新泡的茶出来时,客厅只剩下赵德贵一个人。编织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他手里捏着的一个厚信封。见裹珍出来,他迅速把信封塞进裤兜,但那一瞬间裹珍还是看见了里面露出的钞票边缘——青白色的,和抽屉里的一模一样。

"看什么看?"赵德贵一把拽过她,茶壶差点脱手,"这是人家感谢我帮忙的辛苦费,懂不懂?"

他身上的酒气混着烟味扑面而来,裹珍被他勒得喘不过气。金镯子硌在两人之间,冰凉的金属渐渐被体温焐热。

"老、老子现在是一把手..."赵德贵打了个酒嗝,金牙闪着光,"以后这种日子多着呢..."他的手开始不老实,顺着裹珍的裤腰往下滑,"你给老子安分点,别学会计老婆那张破嘴..."

裹珍僵硬地站着,目光落在墙上的"优秀村干部"奖状上。玻璃框反射着冷光,照出赵德贵扭曲变形的脸。

突然,院门又被敲响了。赵德贵骂了一句脏话,不情不愿地松开她:"去开门看看,肯定是王老六来送图纸的。"

裹珍整理着被揉皱的前襟去开门,夜风夹着细雨扑在脸上。门外站着的却不是王老六,而是一个浑身湿透的年轻女人,怀里抱着一个三四岁的孩子。

"郑、郑主任..."女人声音发抖,"求您跟赵书记说说情,我家那口子真不是故意拖欠修路集资款的..."

孩子在她怀里小声啜泣,单薄的衣服被雨淋得透湿。裹珍认出来了,这是村西头刘家的媳妇,男人去年在工地摔断了腿,一直没钱治。

"谁啊?"赵德贵的声音从里屋传出来。

裹珍张了张嘴,还没出声,女人就"扑通"跪下了,溅起了一片水花:"赵书记开恩啊!我们实在拿不出两千块钱...孩子还发着烧..."

赵德贵趿拉着拖鞋走出来,脸色阴沉:"哭丧呢?大晚上的!"他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女人,不耐烦地挥手,"没钱?没钱就别想分宅基地!这是规矩!"

女人怀里的孩子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小脸涨得通红。裹珍下意识去扶,却被赵德贵一把拽住:"管什么闲事?滚回屋去!"

他的力道很大,裹珍踉跄着退了两步,金镯子撞在门框上发出"铛"的一声脆响。雨下得更大了,豆大的雨点砸在女人佝偻的背上,溅起一片水雾。

"滚蛋!"赵德贵"砰"地关上门,转头瞪着裹珍,"你他妈是不是缺心眼?这种穷鬼沾上就甩不掉了!"

裹珍低着头没说话,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赵德贵裤兜里的信封露出一角,被雨水晕湿了一片。

"晦气!"赵德贵骂骂咧咧地往卧室走,"给老子放洗澡水去!"

裹珍机械地往浴室走,耳边还回荡着孩子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浴缸放水的时候,她望着镜子里自己苍白的脸,突然发现脖子上有一圈红痕——是刚才赵德贵勒出来的。

"你特娘的磨蹭什么呢?"赵德贵的声音从卧室传来,"把老子的睡衣拿来!"

裹珍端着睡衣进去时,赵德贵已经脱得只剩一条裤衩。他肥硕的肚腩堆在腰间,像套了一个游泳圈。见裹珍进来,他咧嘴一笑,金牙在床头灯下闪着光:"过来,给老子推推背。"

裹珍僵硬地走过去,毛巾擦过他后背的肥肉时,闻到了一股混合着酒臭和汗酸的味道。赵德贵舒服地哼哼着,突然一把将她拽到怀里:"今天收了不少好东西..."他喷着酒气说,"明天带你去县里买金项链..."

他的手顺着衣襟滑进去,粗粝的掌心磨得皮肤生疼。裹珍别过脸去,正好看见床头柜上那个鼓鼓囊囊的信封——边角已经被雨水泡软了,露出里面青白色的钞票。

"专心点!"赵德贵不满地掐了她一把,"老子现在要什么有什么..."他突然一个翻身把裹珍压在下面,"你他妈别不知好歹..."

从浴室到客厅,裹珍望着天花板上晃动的光影,耳边又响起那个孩子的咳嗽声。赵德贵的手越来越放肆,金戒指刮得她生疼。床头的信封不知何时被碰掉了,几张钞票散落在地上,在月光下泛着惨白的光。

"叫书记..."赵德贵喘着粗气命令道,汗珠滴在她脸上,"叫啊!"

裹珍死死咬着嘴唇,直到尝到血腥味。窗外的雨越下越大,砸在铁皮屋顶上,像无数个小锤子在敲。

突然,电话铃声刺破夜空。赵德贵又骂了一句脏话,不情不愿地伸手去够床头柜上的手机。裹珍趁机挣脱出来,胡乱整理着被扯破的衣襟。

"喂?"赵德贵的声音突然变得谄媚,"李乡长啊!这么晚了..."

裹珍轻手轻脚地退到门口,听见赵德贵一迭声的"是是是"和"保证完成任务"。她悄悄带上门,逃也似的回到厨房。

雨还在下,敲打着窗户。裹珍望着自己映在玻璃上的影子,金镯子在黑暗中闪着微弱的光。她突然想起那个浑身湿透的女人和孩子,还有散落在地上的钞票——青白色的,像冥币一样刺眼。

浴室的水龙头没拧紧,一滴水悬在边缘,要落不落。裹珍伸手去关,却听见卧室门"砰"地一声被踢开。

"裹珍!老子的拖鞋呢?"赵德贵的吼声震得窗户嗡嗡响,"李乡长叫我现在去开会!他妈的..."

裹珍默默把拖鞋放在卧室门口,低着头不敢看他。赵德贵边穿裤子边骂,金牙在灯光下一闪一闪:"肯定是王老六那个王八蛋告状..."他突然掐住裹珍的下巴,"你给老子在家老实呆着,要是敢..."

话没说完,手机又响了。赵德贵烦躁地接起来,脸色突然变了:"什么?检查组?现在?"

裹珍趁机退到墙角,后背紧贴着冰凉的墙壁。赵德贵慌慌张张地系着裤腰带,肥硕的肚腩一颤一颤:"快!把柜子里那些烟酒都藏起来!还有..."他瞥了眼床头柜,脸色更难看了,"那些钱...都塞到..."

他手忙脚乱地往公文包里塞东西,钞票散落了一地。裹珍蹲下去捡,手指触到那些冰冷的纸片时,突然想起白天会计老婆说的话:"...王庄的村主任去年就因为这个进去了..."

"愣着干什么?"赵德贵一脚踢开她,"去把院门锁了!有人问就说我不在!"

裹珍慢慢走向院门,雨点打在身上,冰凉刺骨。她望着村道上晃动的车灯,突然希望那是检查组——最好是来把赵德贵带走的。

但车灯渐渐远去了,消失在雨幕中。裹珍站在雨里,金镯子被雨水冲刷得发亮。她回头看了眼灯火通明的屋子,赵德贵正撅着屁股往床底下塞东西,肥硕的屁股像两团发胀的面团。

一滴雨水顺着发丝滑进衣领,裹珍打了个寒颤。她突然意识到,那些送礼的人不会停,赵德贵的胃口只会越来越大。而自己手腕上的金镯子,终究会变成一副真正的手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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