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千夫所指
第二天天刚擦亮,郑裹珍就被冻醒了。废弃小学的教室里,九月的晨风裹着湿气从没有玻璃的窗户灌进来,把她单薄的身子吹得瑟瑟发抖。
她蜷缩在角落里,身下垫着那个捡来的破旧棉被,被面上褪色的牡丹花纹已经被磨得几乎看不见了。
"哐当!"
一块拳头大的石头突然砸破残存的窗框,碎玻璃像雨点一样溅落在泥地上。郑裹珍猛地一哆嗦,听见外面孩子们尖锐的笑声:
"破鞋头子!滚出来!"
"赵德贵的姘头!"
这样的骚扰已经持续了大半个月。自从赵德贵被判死刑的消息传开,村里人对她的态度从敬畏变成了赤裸裸的仇视。
前天她去代销店买盐,店主直接把盐袋子扔在地上;昨天去学校外的井边打水,发现井台被人泼了粪。
郑裹珍慢慢爬起来,拍了拍那条穿了五年的藏青色涤纶裤子。膝盖处已经磨得发白,裤脚更是烂成了流苏。她摸到墙角,从破搪瓷缸里倒了半碗凉水,就着昨天在田埂边挖来的野菜咽了下去。
这时门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郑裹珍!"村支书李茂才站在门口,崭新的白衬衫口袋里别着两支钢笔,"乡里通知,让你今天去把个人物品领走。"
郑裹珍的嗓子哑得像砂纸:"什...什么东西?"
"你自己的破烂!"李茂才不耐烦地挥挥手,"工作组清点完了,不是赃物的个人物品可以领回。拖拉机八点到村部,过时不候。"
郑裹珍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被李茂才打断:"对了,你和赵德贵虽然有夫妻之实,但是你们没领证,所以你不算我们村人。"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你之前的妇女主任,本来就不符合程序,要不是赵德贵..."
这句话像刀子一样扎进郑裹珍心里。三年前,赵德贵一句话就把她这个没什么文化的农村妇女推上了妇女主任的位置。
那时候,村里人都敬着她,夸她能干,现在想来,不过是看在赵德贵的面子上。
村部的院子里挤满了看热闹的人。郑裹珍低着头穿过人群,感觉无数道目光像针一样扎在她的背上。
院子中央,赵德贵的家当被分成两堆:左边是贴着封条的涉案财物——21寸"长虹"液晶彩电、"小天鹅"洗衣机、真皮沙发;右边是几件破旧的衣物。她的蓝布包袱皮摊在地上,里面可怜巴巴地堆着:两件领口发黄的汗衫、一条膝盖鼓包的绒裤、三双打着补丁的袜子、还有一条穿了五年的棉裤……
"签字!"会计把登记本重重的拍在桌上。
郑裹珍弯腰去捡包袱时,听见此起彼伏的议论声:
"听说抄出来一百多万现金..."
"光金首饰就一大把..."
"死的郭乡长也是他们一伙的..."
包袱皮刚系好,突然被人拽住了一角——是赵德贵的堂嫂马金凤。这女人穿着崭新的"红豆"衬衫,十个指甲涂得鲜红刺眼。
"你这被面是我们老赵家的!"马金凤一把扯出包袱里的棉布被面,"这是当年我大娘的嫁妆!"
郑裹珍死死攥住另一头:"这是我自己的..."
"哧啦"一声,被面被撕成两半。马金凤把破布往地上一摔,压低声音恶狠狠地说:"不要脸的贱货!没领证就敢和德贵住这么多年?现在德贵要挨枪子了,你还有脸拿东西?"
拖拉机这时"突突突"地开过来,郑裹珍抱着残缺的包袱爬上车斗。车子开动时,几个小孩追着扔烂菜叶,一片烂菜叶粘在她的头发上,散发出一股腐臭味。
晌午时分,郑裹珍蹲在村外的小河边搓洗被面。混浊的河水里漂着农药瓶和泡沫,上游有人在洗农药桶,刺鼻的"敌敌畏"味道熏得她直流眼泪。
"哗啦"一声,背后有人往河里扔石头,水花溅了她一身。
"破鞋!"几个半大小子在岸上起哄,"你姘头明天就要吃花生米了!"
郑裹珍拧干被面的手不停的发抖。她听说过"花生米"——村里老人管枪子儿叫这个。去年公审大会后,枪毙毒贩那回,刑场附近的玉米地里有人捡到过子弹壳,孩子们当宝贝似的藏着。
回到废弃小学时,天已经擦黑了。郑裹珍发现门锁被人撬了,仅剩的搪瓷缸子被砸扁了,好不容易攒下的半袋面撒了一地,混着碎玻璃渣。墙上用木炭歪歪扭扭地写着:"杀人偿命",下面还画了一口棺材。
夜风穿过破窗户,发出"呜呜"的响声,像极了哭丧。郑裹珍蹲在墙角,从墙缝里掏出一个铁皮饼干盒——这是她唯一藏住的宝贝。盒子里装着:一张泛黄的照片、二十七块三毛钱、还有半块用油纸包着的"舒肤佳"香皂。
照片上是她和赵德贵在乡里开会时的合影。
当时赵德贵刚把她推上妇女主任的位置,照片上她穿着崭新的的确良衬衫,笑得腼腆;赵德贵则一脸得意,仿佛在炫耀自己的"杰作"。
现在,照片上赵德贵的部分被人撕掉了,只留下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相片里。
月光从破窗棂照进来,郑裹珍摸着手腕上那道浅浅的印子。
那是赵德贵送她的金镯子留下的,之前还天天戴着,如今早被作为赃物收走了,却在她皮肤上烙下了这道白痕,像永远抹不去的耻辱印记。
远处的高音喇叭突然响起刺耳的电流声,接着传来村支书的广播:"全体村民注意,死刑犯赵德贵家里的……郑裹珍,限期三天搬离本村..."
郑裹珍突然摸到一根麻绳,那是之前用来捆包袱的。她搬来摇晃的课桌,颤颤巍巍地站了上去,把绳子系在房梁上,打了一个死结。
脖子刚伸进去,突然听见"喵"的一声——一只瘦骨嶙峋的黄花猫不知什么时候溜了进来,正仰头看着她,绿莹莹的眼睛在黑暗里闪着光。
郑裹珍的眼泪突然决堤而出。她瘫坐在地上,绳子还挂在脖子上,像一条可笑的围巾。老猫这时蹭了过来,温暖的身子贴着她冰凉的脚踝。
"你也...没地方去啊..."郑裹珍把猫抱起来,感觉到小家伙瘦得硌手。猫在她怀里打了个哈欠,露出尖尖的牙齿。
窗外,第一缕晨光已经悄悄爬上了东边的山头。新的一天开始了,赵德贵的死期到了,而她的苦难,似乎还远远看不到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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