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安身之处
凌晨四点半,郑裹珍就被后院的鸡叫声惊醒了。她睁开眼,借着窗外朦胧的晨光,看见小黄正蹲在窗台上,警惕地竖起耳朵。这是她在张大娘饭馆工作的第三天,身体还不太适应这种起早贪黑的生活节奏。
"起来啦?"张大娘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伴随着轻轻的敲门声,"今天赶集,得早点准备。"
郑裹珍赶紧爬起来,用冷水洗了一把脸。初秋的井水已经带着刺骨的寒意,让她瞬间清醒过来。她套上张大娘给她的旧围裙——深蓝色的确良布上沾着洗不掉的油渍,却散发着淡淡的肥皂香。
厨房里,张大娘已经生好了煤炉。跳动的火苗把老太太布满皱纹的脸映得通红。
"先把这筐土豆削了。"张大娘指了指墙角,"记得削薄点,别浪费。"
郑裹珍蹲在小板凳上开始干活。土豆皮在她手里打滑,削皮刀好几次差点割到手指。在赵家沟当妇女主任这些年,她哪干过这种粗活?那时候,连自家地里的活都有人抢着帮忙干。
"你这手法不对。"张大娘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她身后,粗糙的手掌覆在她手上,"要这样,拇指抵着,刀往外推。"
郑裹珍削得很慢。才削了半筐土豆,右手拇指就磨出了水泡。她咬着牙没吭声,但细心的张大娘还是发现了。
"哎哟,你这手..."老太太转身从柜子里找出半卷胶布,"先缠上,等长茧子就好了。"
天刚蒙蒙亮,饭馆就迎来了第一批客人——赶集的农民和批发市场的小贩。郑裹珍躲在厨房里,透过门缝偷偷往外看。张大娘麻利地招呼客人,记菜单,端茶倒水,完全看不出是个六十多岁的老人。
"裹珍!把这三碗面端出去!"张大娘的喊声把她吓了一跳。
郑裹珍手忙脚乱地端起托盘。热面汤在碗里晃荡,有几滴溅到她手上,烫得她差点松手。她战战兢兢地走到前厅,三个穿着工装的男人正大声说笑着。
"您的面..."她声音小得像蚊子叫。
男人们抬头看了她一眼,继续自顾自聊天。郑裹珍松了口气,刚要转身,突然听见其中一个人说:"这不是赵德贵屋里的吗?"
她的血液瞬间凝固了。
"还真是!"另一个男人凑近打量她,"怎么沦落到端盘子了?"
郑裹珍逃也似地跑回厨房,心脏跳得快要冲出胸膛。张大娘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但没多问,只是让她去后院洗堆积如山的碗筷。
冰凉的自来水冲在发烫的手上,郑裹珍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混进洗碗水里。小黄不知什么时候溜了进来,轻轻蹭着她的裤腿。
"没事的..."她抹了一把脸,小声对自己说,"总会过去的。"
中午的客流高峰让郑裹珍忙得脚不沾地。她不仅要洗碗,还要帮着择菜、擦桌子、倒垃圾。有几次她不小心把剩菜汤洒在地上,引来张大娘不满的目光。
"你这样不行。"趁下午客人少的空档,张大娘把她叫到跟前,"干活得用点心,别毛毛躁躁的,你看这桌子擦的,油渍都没擦干净。"
郑裹珍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算了,你先去把后院的菜摘了。"张大娘叹了口气。
后院的菜地不大,但种类不少。郑裹珍蹲在地里,按照张大娘的指示摘空心菜。九月的阳光依然毒辣,不一会儿她的后背就湿透了。汗水顺着下巴滴在泥土里,很快就被吸收得无影无踪。
"你这菜摘得不对。"张大娘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要把老茎留长点,这样还能再长一茬。"
老太太蹲下身示范给她看。郑裹珍注意到张大娘的手——粗糙得像树皮,指关节粗大变形,指甲缝里永远有洗不掉的泥土色。这是一双干了一辈子活的手。
"大娘,您...您不问我以前的事吗?"郑裹珍鼓起勇气问道。
张大娘手上的动作没停:"有什么好问的?来我这干活的人,谁没点难处?我男人死的早,只有一个儿子在省城,我知道一个女人有多难。"
夕阳西下时,饭馆里又热闹起来。这次郑裹珍学聪明了,尽量躲在后厨不出去。她发现在饭店洗碗其实也有技巧——先冲掉残渣,再用热水加洗洁精,最后用凉水过一遍,又快又干净。
晚上九点,最后一桌客人终于走了。郑裹珍累得腰都直不起来,手指被水泡得发白起皱。张大娘却还精神抖擞地在算账。
"今天辛苦了。"老太太递给她一个信封,"这是你这几天的工钱。"
郑裹珍打开一看,里面是五十块钱,比说好的多了不少。
"大娘,这..."
"拿着吧。"张大娘摆摆手,"我看出来了,你不是干惯粗活的人。能坚持下来不容易。"
回到小屋,郑裹珍数了数自己全部的家当——五十三块五毛钱。她把钱小心地包在手帕里,塞在枕头底下。小黄跳上床,在她腿边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趴下。
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郑裹珍盯着天花板上的裂缝出神。她想起赵德贵被判刑那天,法庭上有人喊"这种贪官就该枪毙"。现在赵德贵已经死了,她却还活着,在这个陌生的地方,靠自己的双手挣一口饭吃。
第二天一早,郑裹珍比平时起得更早。她悄悄把饭馆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遍,连窗台上的花盆都擦得锃亮。
"哟,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张大娘看到后惊讶地说。
郑裹珍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想学学怎么招呼客人。"
张大娘眯起眼睛打量她:"真想学?"
"嗯。"郑裹珍用力点头,"我想...我想好好干。"
就这样,张大娘开始教她一些简单的待客之道:怎么记菜单,怎么算账,甚至连端盘子的姿势都有讲究。
"手腕要稳,步子要轻。"张大娘示范给她看,"眼睛要看着前方,别老低着头。"
郑裹珍学得很认真。虽然第一次独立招待客人时,她把两碗面送错了桌,但张大娘并没有责备她。
"慢慢来,谁还没个第一次?"老太太这样说道。
日子一天天过去,郑裹珍渐渐适应了饭馆的工作节奏。她的手上长出了茧子,不再动不动就打碎碗碟;她能一次性端四碗面而不洒一滴汤;她甚至学会了做几样简单的饭店炒菜。
一个月后的傍晚,饭馆里来了一个特殊的客人——雀斑姑娘。
"哟,这不是我‘表姐’吗?"雀斑姑娘一进门就认出了她,"混得不错啊,都当上服务员了。"
郑裹珍的手不自觉地又抖了一下,茶水洒在了桌布上。
"您...您想吃点什么?"她强作镇定地问。
"怎么,不认识我了?"雀斑姑娘提高嗓门,"当初在劳务市场,要不是我介绍,你能找到那么好的工作?"
饭馆里的其他客人都好奇地看过来。郑裹珍感觉脸烧得厉害,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小丽!"张大娘从厨房走出来,手里还拿着炒勺,"你又在欺负人?"
原来雀斑姑娘叫小丽,是张大娘远房亲戚的孩子,以前也在饭馆帮过工。
"张大娘,您不知道吧?"小丽得意地说,"她可是杀..."
"我什么都知道。"张大娘打断她,"你要是来吃饭的,就安安静静吃;要是来捣乱的,现在就给我出去!"
小丽撇撇嘴,随便点了一碗面吃完就走了。郑裹珍站在原地,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别理她。"张大娘拍拍她的肩,"去把后院的葱剥了。"
那天晚上,郑裹珍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想起小丽看她的眼神,那种混合着鄙夷和幸灾乐祸的表情。她知道,自己的过去就像影子一样,永远甩不掉。
第二天清晨,郑裹珍鼓起勇气找到张大娘。
"大娘,我想跟您说说我的事..."
张大娘正在和面,头也不抬地说:"想说就说,不想说就不说。在我这儿,你只管好好干活就行。"
"不,您应该知道。"郑裹珍深吸一口气,"我原来...是赵家沟赵德贵的..."
"我知道。"张大娘突然打断她,"从第一天我就认出来了。电视上报道赵德贵案子时,有你的镜头。"
郑裹珍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那你...为什么还收留我?"
张大娘放下手中的面团,撩起围裙擦了擦手:"我活了六十多年,见过的人多了去了。有的人表面光鲜,背地里一肚子坏水;有的人一时糊涂,但本质不坏。"她看着郑裹珍的眼睛,"我看你,不像坏人。"
郑裹珍的眼泪夺眶而出。这是赵德贵出事后,第一次有人对她说这样的话。
"行啦,别哭哭啼啼的。"张大娘重新揉起面团,"去把昨天的账本拿来,我教你记账。"
从那天起,郑裹珍更加努力地工作。她不仅包揽了后厨所有的杂活,还主动学习记账、采购。张大娘看在眼里,渐渐把更多的事情交给她打理。
深秋的一个早晨,郑裹珍照例早起打扫饭馆。推开门,却发现张大娘没像往常一样在厨房忙碌。
"大娘?"她轻轻敲响卧室的门。
里面传来虚弱的回应:"进来吧..."
张大娘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如纸。
"我没事,就是有点发烧。"老太太勉强笑了笑,"今天饭馆就交给你打理了。"
郑裹珍手忙脚乱地找来退烧药,又熬了姜汤。她本想关门歇业一天,但张大娘坚决不同意。
"赶集的日子,多少老主顾要来吃饭?不能关。"
就这样,郑裹珍第一次独自撑起了整个饭馆的运营。她既当洗碗工又当前厅服务员,忙得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奇怪的是,面对客人们挑剔的目光,她不再像以前那样畏畏缩缩了。
"您的红烧肉,请慢用。"她自然地微笑着,把菜端到客人面前。
傍晚,张大娘的烧退了些,硬撑着起来查看账目。让她惊讶的是,这一天的营业额比平时还高。
"不错嘛。"老太太欣慰地说,"看来我能安心退休了。"
郑裹珍正在擦桌子,听到这话猛地抬起头:"大娘,您...您要关店?"
"我老了,干不动了。"张大娘叹了口气,"儿子在省城买了房子,一直想接我过去。"
郑裹珍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如果饭馆关门,她又要无家可归了。
"不过..."张大娘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如果有人愿意接手,我倒是不介意把店盘出去。"
郑裹珍愣住了:"您的意思是..."
"你这两个月的表现我都看在眼里。"张大娘笑着说,"怎么样,有兴趣当老板娘吗?"
月光如水,洒在后院的小屋里。郑裹珍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张大娘开出的条件很优惠——每月五百块租金,包括后面的住处,其余赚的都归她。
"我可以吗?"她轻声问阿黄。猫咪已经睡着了,发出轻微的呼噜声。
窗外,秋风吹落一片枯叶,轻轻拍打在窗玻璃上。郑裹珍突然想起那个睡在公园长椅上的雨夜。短短两个月,她的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我能行。"她对自己说,然后慢慢闭上眼睛。明天,将是崭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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