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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松手就是万劫不复


苏渺深吸一口带着浓重铁锈和腐臭味的空气,压下左臂翻腾的剧痛和一阵阵眩晕。

她解下背上的箱笼,用随身携带的、浸过桐油的坚韧皮绳将其紧紧捆扎结实,又在外面缠绕了几层防水油布。

然后,她将皮绳的一端死死系在自己腰间。

没有退路。

她踏上第一根冰冷的铁索。

锈蚀的铁索入手冰冷滑腻,带着刺骨的寒意。

脚下悬空,湍急的黑色水流在下方翻滚咆哮,如同地狱的恶鬼在嘶吼。

腐朽的木板在她落脚时发出令人心悸的“嘎吱”**,仿佛随时会碎裂。

一步,两步……

身体在摇晃的铁索上艰难地保持平衡。

左臂的伤口因用力而崩裂,温热的液体顺着臂弯流下,滴落在冰冷的铁索上。

剧痛如同潮水冲击着意志的堤坝。

她只能依靠右手死死抓住上方的铁索,依靠腰腹核心的力量,一点一点向前挪移。

就在她即将抵达对岸的瞬间!

“咔嚓!”

脚下唯一一块还算完整的木板,毫无征兆地彻底碎裂!

身体骤然失去平衡,猛地向下坠去!

“唔!”苏渺闷哼一声,右手爆发出超越极限的力量,死死抠住上方冰冷的铁索!

整个身体悬在半空,全靠一只右手吊着!

背上的箱笼和自身的重量,让右臂的筋骨发出不堪重负的**!

左臂的剧痛如同海啸般将她吞没!

冰冷的黑水在脚下咆哮,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她的裤脚,刺骨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意识在剧痛和眩晕的边缘挣扎。

不能松手!

松手就是万劫不复!

箱笼会坠入暗河,踪迹全无!

蜂鸟速达的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出击,将彻底沦为笑柄!

林清源的血,翠微的命,她重燃规则之火的全部希望……都将葬送在这污秽的暗河之中!

灵魂深处那团烙印之火,在绝境中爆发出焚尽一切的炽白!

“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嘶吼从喉咙深处迸发!

她借着腰腹猛然收缩的力量,右臂爆发出最后一丝潜能,身体如同绷紧的弓弦,狠狠向上一荡!

脚尖险之又险地勾住了对岸一块凸起的岩石边缘!

借力!

翻滚!

“砰!”

身体重重砸在对岸冰冷湿滑的岩石地上!

背上的箱笼硌得她眼前发黑,左臂的伤口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几乎让她瞬间昏厥。

她瘫在冰冷的岩石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烈的血腥和铁锈味。

右臂因过度用力而剧烈痉挛颤抖。

但,过来了!

她挣扎着爬起,顾不上检查伤势,重新背好箱笼,熄灭了快要燃尽的火折子。

前方,地道出口微弱的、如同针尖般的天光,刺破了浓稠的黑暗。

希望,就在前方!

澄怀书院,坐落于城南一片松柏林中,青砖灰瓦,气象森严。

厚重的黑漆大门紧闭,门前一对石狮子怒目圆睁,无声地彰显着清贵之地不容侵犯的威严。

门楣上高悬的匾额,“澄怀书院”四个鎏金大字在冬日的晨光下熠熠生辉。

距离巳时三刻,还有一刻钟。

书院门前空旷的广场上,已零星停了几辆装饰华贵的马车,显然是早到的学子或访客。

车夫们裹着厚厚的棉袄,缩在车辕上哈着白气,好奇又带着几分敬畏地打量着紧闭的、如同禁宫般的大门。

空气异常安静,只有寒风掠过松柏的呜咽声。

石岩如同一块沉默的礁石,隐在广场边缘一株高大的古松阴影下。

他身后,分散着七八个同样气息沉凝、如同普通人般的墨羽卫,目光如同鹰隼,无声地扫视着广场每一个角落,以及通往书院必经的几条道路。

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突然!

通往城西“鬼见愁”出口方向的那条青石板路上,出现了一个踉跄的身影!

深灰色的粗布衣裤沾满了污泥和暗红色的血渍,左臂的夹袄被划破,露出里面渗血的白色绷带。

背上,是一个同样沾满泥污、却依旧棱角分明、捆扎得严严实实的深灰粗麻布箱笼。

脚步虚浮,身形摇摇欲坠,仿佛随时会倒下。

每一步踏在青石板上,都留下一个微不可察、带着血污和泥泞的印记。

正是苏渺!

她几乎是靠着意志力在拖动着残破的身躯前行。

左臂的剧痛如同烈火燎原,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部的灼痛和全身骨骼的哀鸣。

紫蕴珠簪的压制力在穿过“鬼见愁”的阴秽后似乎已近枯竭,眩晕感如同黑色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意识。

她的目光,死死锁定着前方那扇紧闭的、代表着规则壁垒的澄怀书院黑漆大门。

近了!

更近了!

广场上,那些缩在马车上的车夫们,书院门口值守的、穿着青色棉袍、面容严肃的门房,甚至远处树影下石岩锐利的目光……所有人的视线,都瞬间聚焦在这个如同从地狱里爬出、背负重物、踉跄而来的身影上!

惊愕!

疑惑!

难以置信!

“站住!书院重地,闲杂人等不得靠近!”门房上前一步,厉声呵斥,试图阻拦。

苏渺置若罔闻。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加速!

踉跄的身形爆发出一种近乎悲壮的冲刺力量,如同扑火的飞蛾,朝着那扇紧闭的大门,狠狠撞去!

在距离大门尚有五步之遥时,她身体猛地向前一扑!

不是撞门!

而是卸力!

双膝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背上的箱笼,借着前冲的惯性,被她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极其平稳地、如同供奉般,稳稳地、端正地……放置在了澄怀书院那两尊威严石狮之间、紧闭的黑漆大门正前方!

深灰色的粗麻布包裹,沾满泥污与暗红血渍,棱角分明地矗立在清贵森严的书院大门前,如同一个来自底层、带着血与火烙印的、沉默而倔强的宣言!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寒风卷过广场,吹动苏渺散乱的鬓发,露出她苍白如纸、布满冷汗和污迹的脸。

深陷的眼窝里,那团火焰却燃烧到了极致,亮得刺眼。

她抬起头,目光穿透虚空,看向那紧闭的大门深处,嘶哑的声音不高,却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广场上,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蜂鸟速达——”

“货已送达!”

“请……查收!”

话音落下的瞬间。

“铛!”

一声悠长洪亮的钟鸣,自澄怀书院深处,那座象征着规矩与时刻的钟楼之上,轰然响起!

余音袅袅,震荡着清冷的晨空。

巳时三刻!

分毫不差!

——

金翎阁深处,并非只有暗狱的血腥。

一间陈设异常简洁、甚至透着一丝冰冷空旷的静室。

四壁无窗,仅靠墙壁镶嵌的几颗硕大夜明珠提供着恒定而柔和的光线。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如同初雪融化般的清冽气息,将地牢传来的血腥和霉腐彻底隔绝。

谢子衿端坐在一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

他并未穿着玄色劲装,而是一身素白的云锦常服,质地柔软,衬得他冷峻的面容少了几分肃杀,多了几分冰雪般的清贵。

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眸,依旧沉静如古井寒潭,不起波澜。

他手中,正把玩着一枚玉佩。

并非寻常玉佩。

那玉佩通体呈现出一种奇异的羊脂冻白,内里却仿佛蕴藏着流动的、如同星云般的絮状物,触手温润中带着一丝奇异的冰凉。

正是柳如眉派人急送来的、那半块边缘带着灼烧痕迹、属于当年“锦绣速达”平安旗的残片——玉髓!

玉髓在他修长冷白的指尖缓缓转动,内里的星云絮状物随着角度的变化,折射出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七彩毫光。

谢子衿的眼神专注而冰冷,如同在审视一件稀世的、却带着剧毒的标本。

指尖在玉佩那灼烧断裂的茬口处轻轻摩挲,感受着那粗糙的、仿佛带着火焰余温的触感。

苏渺……

平安旗……

铁盒子……

漕运总制令牌……

还有那……以命相搏送出的、搅动京城死水的“蜂鸟速达”……

柳如眉的恐惧和威胁,如同聒噪的蚊蝇,不值一提。

但手中这半块玉髓,还有那铁盒中“规矩”重现的阴影,却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心底激起了冰冷的涟漪。

他缓缓抬起另一只手。

掌心,静静地躺着一枚小巧的、非金非玉、通体漆黑、表面蚀刻着繁复立体城池图案的令牌。

令牌中心,九层高塔巍然,塔尖北斗指向令牌顶端一个微小的凹槽——正是铁盒中那枚“漕运总制”令牌的拓印图谱!

令牌背面,那四个古朴遒劲的篆字——“漕运总制”,在他冰冷的眸光下,仿佛带着沉甸甸的血色。

“规矩……没死?”他低声自语,声音在空旷的静室中如同冰珠碰撞,带着一丝极淡的、近乎玩味的嘲讽。

就在这时!

“大人!”一个低沉恭敬的声音在静室外响起,隔着厚重的石门,显得有些模糊,“澄怀书院急报!”

谢子衿摩挲玉髓的手指微微一顿,眼底深处那丝玩味瞬间敛去,化为纯粹的、洞察秋毫的锐利。

“讲。”

“巳时三刻,钟鸣之时,”门外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震动,“一身份不明者,身着灰衣,满身血污,背负一灰色箱笼,于书院大门紧闭之际,跪地置箱于门前石狮之间,高呼‘蜂鸟速达,货已送达’!”

“箱笼所系,乃落梅山庄‘梅七’号标记!经查验,内中湖笔徽墨、孤本手稿,丝毫无损!此刻,箱笼已由庄守拙先生亲随接入书院!”

静室内死寂无声。

唯有那半块玉髓在谢子衿指尖,内里的星云絮状物仿佛感应到了某种无形的震荡,流动的速度骤然加快了一丝,折射出的七彩毫光也似乎明亮了那么一瞬。

谢子衿缓缓抬起眼。

深邃的眸光,如同穿透了厚重的石门,穿透了京城的重重屋宇,落在了城南澄怀书院那扇被“蜂鸟”强行叩开的森严大门前,落在了那个跪在血污之中、背负重箱、以残躯点燃惊雷的身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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