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英雄之殇
神农谷的清晨,是被希望浸润的。
晨光穿透戈壁上的薄雾,温柔地洒在这片被群山环抱的秘密谷地里。
空气中,翻新泥土的腥气、草木灰的呛味,以及远处牲畜棚传来的粪肥味混杂在一起,非但不难闻,反而构成了一种独特的芬芳。
这里不像农田,更像一个充满了“土味科学”的奇异农庄。
试验田被撒了草木灰的黑色土埂精准地分割成一个个两丈见方的棋盘格子,
每一格前都插着一块写着奇怪编号,如“甲字-3号”、“乙字-12号”的木牌。
一群孩子正围着一架巨大的木制手摇风车,喊着整齐的号子,吭哧吭哧地转动着曲柄。
“一二,加油!一二,加油!”
风车呼呼作响,制造出持续不断的气流,吹拂着不远处一畦迎风挺立的粟米苗。
这是在测试它们的抗倒伏能力。
另一个角落,戴着眼镜的女孩林念,正用两根削得极尖的竹筷,小心翼翼地从湿润的育苗盘里夹起一粒刚刚萌芽的种子。
她对着阳光,眯着眼观察其根芽的形态,神情专注。
萧辰站在田埂上,看着眼前这幅充满了奇异又和谐的景象,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这,就是他想要的未来:一个可以用数据和实验去丈量,而不是靠天吃饭的世界。
然而,当他的目光扫过远处,看到几个负责农庄外围警戒、腰挎复合弩的暗卫时,那笑容却不自觉地淡了几分,眉宇间染上了一丝凝重。
“殿下,怎么了?”
阿一敏锐地察觉到了他情绪的细微变化,她将一壶温好的羊奶递上前,担忧地问道,
“是哪里不对劲吗?”
萧辰接过温热的陶罐,却没有喝。
“阿一,你说……我们在这里建起了高墙,点亮了灯火,制定了能让所有人吃饱饭的规矩。”
“可墙外面呢?
那些灯火照不到的阴暗角落里,我的规矩……真的能保护到每一个人吗?”
阿一微微一愣,她不懂那些深奥的道理,但她听懂了殿下话语里那份深深的担忧。
她想了想,回答道:
“殿下,太阳那么大,不也有照不到的石头缝嘛。
石头缝里要是长了坏东西,咱们把它搬开,让太阳晒一晒,不就好了?”
“搬开石头……”
是啊,与其在这里担忧,不如亲自去看看。
就在这时,农家传人石拓拿着两株形态迥异的粟米苗,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东翁!老朽种了一辈子地,就信这土地爷给的品相!”
石拓指着手中一株叶片宽大肥厚的粟米苗,固执地说道,
“您看这叶子,喝水都比别的苗快!这才是好苗子!”
萧辰暂时收起了心中的思绪,将注意力重新投入到眼前的“格物之道”上。
他没有直接反驳,而是捻起一片叶子,用一块琉璃片对准叶背,让石拓凑过来看。
“石先生,您的经验千金不换。
但我们不妨也听听这苗本身想说什么。
您看,这些锈斑,就像人脸上的病气,是瞒不住的。”
就在石拓还想争辩时,林念拿着一块旧木板快步走来。
她没有参与争论,只是将记录板递到二人面前,声音清脆冷静:
“东翁,石先生,‘庚字-7号’样本田的数据出来了。
抗倒伏测试最优,抗病性评级为甲上。
综合评分,九十二。”
石拓听到数据,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这株“华而不实”的病株,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脸上的固执和自信,一点点地剥落,最终只剩下茫然。
他踉跄着走了几步,蹲下身,用那双刨了一辈子土的老手,从“庚字-7号”的田埂边,捻起了一撮泥土。
他将泥土凑到鼻尖,深深地嗅了一下,那神情,仿佛是在与一位相伴一生却从未真正认识过的老友告别。
过了许久,他才沙哑地自语道:
“一样的土,一样的水……
就因为那几个看不懂的数……
这真是神仙的种地法……”
他抬起头,那双老眼里只有被彻底颠覆了认知的敬畏。
萧辰看懂了他眼中的风暴。
他走上前,将那株被系上红绳的“粟米王”从地里小心翼翼地起出,连根带土地递到石拓手中,郑重地说道:
“石先生,这凉州万亩良田的‘根’,从今天起,就托付给您了。”
然而,这份宁静的“论道”氛围,却被一阵来自谷口方向的骚动打断了。
一名暗卫的身影,打破了田野的宁静。
他步履急促,直接穿过试验田,来到萧辰面前,单膝跪地。
“殿下,”
“张铁牛都尉……
违反军规,强闯警戒线,已在谷口被拦下。
他浑身是血,只说有天大的冤情,必须面呈殿下!”
“血?”
萧辰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知道,张铁牛性情憨直,最是遵守规矩,若非发生了足以让他赌上军法的大事,绝不会如此鲁莽。
他对公输班和石拓简单交代一句“这里交给你们”,便立刻带着阿一和亲卫,快步走向谷口。
神农谷的谷口,那道用石灰粉画下的“禁地”的白线前,气氛凝重如铁。
张铁牛如同一尊被血染的门神,笔直地跪在那道线外,一步未越。
他高大的身躯在晨风中微微颤抖,不知是因愤怒还是力竭。
他那身本应威武的铁甲上,沾满了已经干涸发黑的血迹和泥土,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气。
他身旁,是一个眼神空洞、浑身布满新旧伤痕的孤儿——石娃。
孩子瘦得只剩下一副骨架,身上那件破烂的粗麻衣上满是污秽。
当萧辰的身影出现在谷内时,张铁牛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瞬间涌上一股复杂的情绪:
是找到了主心骨的依赖,也是未能完成承诺的巨大愧疚。
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先将头深深地埋下,用额头重重地磕在地面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咚”响。
萧辰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没有先问发生了什么,而是厉声对身后的医官下令:“孙郎中!”
早已闻讯赶来的孙郎中立刻提着药箱冲上前,他蹲下身,想去检查那个孩子。
然而,他的手还未碰到,石娃便受惊地猛地向后一缩,喉咙里发出“嗬嗬”声,那双空洞的眼睛里,充满了对一切触碰的抗拒。
阿一见状,心疼得眼圈一红。
她没有上前,只是默默地转身,从食盒里拿出了一碗还冒着热气的温羊奶,远远地放在了地上。
孙郎中见状,只能无奈地对萧辰摇了摇头,然后借着检查张铁牛伤势的机会,低声汇报道:
“殿下,孩子身上……是鞭伤和烙铁烫的旧伤,还有长期饥饿导致的脱症。
这孩子……能活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
萧辰的脸色瞬间冰冷如霜。
他走到张铁牛面前,用压抑着怒火的平静声音问道:
“说。谁干的?”
“殿下……”张铁牛缓缓抬起头,脸上满是泪痕与狰狞,
“末将对不住栓子!”
他指着孩子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是鞭子抽的……是烧红的铁条烫的……那伙畜生,还把他关在地窖里……三天没给一口饭吃!”
萧辰的拳头,在袖中死死攥紧。
他没有再问,而是转向孙郎中,不容置疑地命令道:“不计代价,把他救回来。”
孙郎中重重点头:“下官遵命!”
萧辰这才重新将目光投向张铁牛,那眼神,锐利如刀:
“现在,告诉我,他是谁的孩子?那个畜生,又是谁?”
张铁牛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栓子……是俺过命的兄弟……”
他闭上眼,仿佛又回到了去年那个暴雨倾盆的午后。
“去年开春,酒泉大渠决口,是栓子,他一个人跳进洪水里,用命保住了下游几千亩地和上百户军属……”
“他走后,抚恤金第一时间就发下去了。
俺怕他婆娘一个女人家带娃不容易,就托了远在张掖郡的堂叔,把娘俩接过去……
俺以为那是安稳地方,可俺没想到……”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悔恨与自责。
“……那堂叔,他不是人!他是个畜生!
他拿着栓子用命换来的抚恤金,全投进了黑市的‘驼毛引’里!
一夜之间,血本无归!”
“驼毛引!”
听到这三个字,萧辰的身体猛地一震,他那波澜不惊的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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