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勋章与铁律
凉州军营的中央校场,今日的气氛与往常截然不同。
没有震天的操练号子,也没有复合弩沉闷的弦鸣。
数千名士兵和闻讯赶来的工坊、农庄代表,将校场围得水泄不通,空气中弥漫压抑的凝重。
皮革工坊的工头李大,今天特意请了半天假,一大早就挤在了用长矛拦出的警戒线最前排。
他身边,一个刚从关中逃难而来的新流民“老陈头”,正和几个同乡挤在一起,脸上带着不安和怀疑。
一个贼眉鼠眼的路过行商,则故作高深地对老陈头摇着头。
“老哥,你瞧瞧,阵仗搞得再大也没用,”那行商压低了声音,
“我跟你们说,这里面的门道我可见多了。
那跪着的虽然不是东西,可他毕竟是烈属的亲戚,沾亲带故呢。
自古法理不外乎人情,这位凉王殿下再厉害,也不能为了一个死了的人,得罪活人。
我猜啊,最后肯定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罚点钱就完事了。”
老陈头听了,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对同乡说:
“是啊,天底下的官都一个样。咱们还是别抱太大希望,咱能有口粥喝就不错了。”
这番话,恰好被旁边的李大听见了。
他猛地回头,铜铃般的眼睛瞪着那个行商。
“你个外地来的懂个屁!”
“罚钱?
你当咱们殿下是你们关中那些只认钱的贪官污吏吗?
在咱们凉州,有一样东西,比他娘的金山银山都贵重,那就是‘规矩’!”
李大的话立刻引来周围凉州本地百姓的附和。
一个纺织厂的女工也叉着腰,毫不客气地对老陈头反驳道:
“老伯,你刚来不知道!
我们殿下最恨的就是‘不讲规矩’!
他亲口说的,‘英雄流血,家人不能再流泪’!
今天要是敢轻轻放下,那他亲手立的《烈属保障法》不就成了废纸?
殿下绝不会自己打自己的脸!”
就在这时,一阵骚动从人群后方传来。
萧辰的身影出现了。
他没有走向高台,而是和阿一、陈庆之等人,静静地站在了观众席的第一排。
随着一声鼓响,审判开始了。
民政主官李显站起身,展开一本厚厚的账册,高声宣读罪状。
然而,他话音未落,跪在台中央的那个堂叔便开始当庭狡辩!
“冤枉啊!大人!”他涕泪横流,
“我承认我拿了抚恤金去投资,可我也是想让侄儿过上好日子啊!
谁知道天杀的奸商骗我!
我也是受害者!
至于打骂……那是我管教侄媳,是家事!
天底下哪有官府管家事的道理?!”
他的狡辩让老陈头和那行商脸上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情。
可就在这时,李大直接在台下怒吼:“放你娘的屁!在凉州,就没有‘家事’大得过‘王法’!”
高台上的李敢将军闻言,竟赞许地对着李大的方向点了点头。
紧接着,萧辰的亲卫抬上两个大木箱,“哐当”一声打开!
一箱,是从马贼窝搜出的、带血的刑具——烙铁、皮鞭、甚至还有给孩子戴的小号脚镣!
另一箱,是从堂叔家里搜出的、与马贼分赃的账本和银子!
铁证如山,人群中爆发出震天的怒骂声。
主审官李敢转向“人民陪审团”,他直接点名:
“李大!你是当兵的,你来说!
把英雄的娃卖给土匪,换三两银子,这笔账,该怎么算?!”
李大被这突如其来的点名弄得一愣,但随即一股豪情涌上心头。
“杀!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他的呐喊,瞬间点燃了全场所有人的情绪。
“杀!杀!杀!”
数千军民齐声怒吼,那声音汇聚在一起,仿佛要将天上的阴云都震散!
在民意达到顶点时,萧辰才缓缓走下观众席。
他没有立刻下令,反而先对那个因恐惧而瘫软的堂叔,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
“你说你是受害者,本王信。”
此言一出,全场皆惊。
那堂叔更是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狂喜!
那关中来的行商更是得意地对老陈头使了个眼色,仿佛在说“看吧,被我说中了吧”。
萧辰转向人群,大声宣布:
“传我王令!
凡我凉州境内,所有参与‘驼毛引’投机,并因此破产者,皆可前往民政司登记!
经查实后,由官府出资,补偿其本金之三成!”
那行商听到这话,眼睛瞬间就红了!
他当初就是因为这个破产的!
他几乎要当场跪下谢恩,心中狂喜!
可就在这时,萧辰的下一句话,将他们打入万丈深渊。
“但是,”萧辰的笑容瞬间消失,变得冰冷如霜,
“此令,只适用于我凉州之良民。”
“而你,”他指着那个堂叔,
“侵吞烈士抚恤,贩卖英雄遗孤,早已被剔出‘良民’之列!
你不仅拿不到一文钱的补偿,还要用你的命,来为你的罪行,和我凉州所有被你这样的人伤害过的英雄,做一个交代!”
他说完,没有再看那个瘫软如泥的罪犯一眼。
他只是缓缓转过身,重新走回人群之中,冷眼旁观了起来。
他将最终的审判权,交还给了高台之上,那个代表着凉州铁律的体系。
高台上,主审官李敢,在接收到萧辰那充满杀意的眼神示意后,立刻心领神会。
他猛地站起身,从案上拿起那本厚重的《凉州法典》,翻到某一页,用他那洪亮嗓音,开始宣读最终的判决:
“罪犯石贵!”
“依《凉州民法典》第三卷,第七十一条:凡侵吞烈士抚恤金者,处以财产尽数抄没,流放黑山矿场二十年!”
“依《凉州刑法典》第一卷,第九条:凡参与贩卖、奴役凉州子民者,无论主犯从犯,罪同‘叛逆’!”
他猛地合上法典,那“啪”的一声巨响,像惊堂木一般,敲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他拿起案上的行刑令牌,高高举起,目光如电,扫过全场,最后定格在那个罪犯身上,发出了雷鸣般的怒吼:
“两罪并罚,按律——”
“——当斩!”
他猛地将令牌向前一掷!
刀光闪过,人头落地。
然而,审判并未结束。
李敢没有理会台下的骚动,他只是示意行刑队将尸体拖下,
然后从案上拿起了第二份卷宗,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地继续宣读:
“罪犯,黑风寨头目‘独眼狼’及一众从犯!”
“依《凉州刑法典》第二卷,第四条:凡聚众为匪,劫掠商旅,伤及无辜者,首恶当斩!
从犯,按其罪行轻重,处以十年至终身不等的黑山矿场苦役!”
“然!”李敢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滔天的怒火,
“独眼狼!你等不仅为匪,更参与贩卖、虐杀我凉州子民,罪加一等,罄竹难书!”
“依殿下铁律,凡伤我凉州子民者,罪同叛国!两罪并罚,按律——”
“——当斩!”
又一枚令牌掷出,台下那群早已吓破了胆的马贼中,独眼狼等十几个罪大恶极的首恶被立刻拖出,就地正法!
血光再次染红了校场。
剩下的从犯则被戴上沉重的镣铐,押往黑山的方向。
最后,李敢拿起了第三份,也是最薄的一份卷宗。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个从头到尾都失魂落魄的刘通身上。
“罪犯,刘通!”
“偷税漏税,伪造账目,此为罪一!”
“勾结匪类,充当掮客,贩卖人口,此为罪二!”
“侵吞烈士抚恤,致其家破人亡,此为罪三!”
李敢每念一条罪状,台下的民众就发出一阵震天的怒骂。
他看着早已瘫软如泥的刘通,眼中没有丝毫怜悯,只有冰冷的蔑视。
“三罪并罚,依我凉州之法,顺我凉州民意,按律——”
他高高举起最后一枚令牌,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怒吼:
“——当斩!!”
“不——!” 刘通发出了绝望的嘶吼,但他的声音瞬间就被淹没在民众山呼海啸般的叫好声中。
“杀得好!”
“殿下英明!”
随着第三颗人头落地,这场惊心动魄的公开审判,终于落下了血腥的帷幕。
李大没有看那些具无头尸体,而是得意洋洋地回头,对着早已面如死灰的行商和目瞪口呆的老陈头,咧嘴一笑,无声地做了一个口型:
“服不服?”
那两人瘫软在地,看着那块写着“英雄不容辱”的木牌被高高立起,眼神中只剩下了对这个“不讲人情,只讲规矩”的新世界的彻彻底底的敬畏与恐惧。
……
审判的消息如长了翅膀般传遍凉州四郡。
民众的情绪被推向了前所未有的顶点。
次日,流民营的普通农田里。
那个新来的流民老陈头,正笨拙地学着使用曲辕犁,一个同在田间劳作的凉州老农走过来指点他。
老陈头心有余悸地擦了擦汗,感慨道:
“乖乖,你们凉州的王,杀起人来可真不含糊。俺看着都腿软。”
老农闻言,却摇了摇头,脸上带着虔诚的敬畏。
“老哥,你这话就说错了。殿下那不叫杀人,那叫‘除病根’!”
“俺们这些庄稼汉不懂啥大道理,俺们只知道,殿下来了之后,
这地里的麦穗,粟米苗,就特别听话,长得一年比一年高!”
他抓起一把疏松肥沃的黑土,递到老陈头面前:
“你闻闻,这土都是香的。殿下的‘道理’,连土地爷都服气!”
“今天,殿下当着咱们的面,把那个心坏了的堂叔给‘除’了,这就跟咱们给庄稼除掉害虫一个理儿!
除了害虫,咱们的庄稼才能长得更好,咱们的日子才有盼头!
你说,这是不是神仙的道理?”
……
而武威城内,一座不起眼的客栈。
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正就着昏暗的灯火,在一张上好的竹纸上奋笔疾书。
他叫“徐伯”,明面上是京城致仕太傅“文渊公”派来凉州采买西域古籍的管家,实则是文渊公安插在此地的眼睛。
他放下笔,吹干墨迹,看着信纸上自己那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字迹,眼中充满了深深的震撼与恐惧。
他将信纸小心翼翼地折好,放入一个用火漆密封的信筒中。
信的内容,足以在京城那潭死水里,掀起惊涛骇浪:
“……恩师大人在上。
学生此行凉州,所见所闻,皆如梦魇。
此地之王,非人也,乃一在世之‘法魔’……
其治下,不以皇权为尊,不以人情为念,唯以其自创之‘规矩’为神明。
日前亲见其公开审案,其过程令学生不寒而栗。
其不以自身喜怒为判,竟驱使万民为审判官,引民意为利刃,再以其所立之法典为名,行酷烈之实,令罪人伏法之时,万民竟感恩戴德,高呼‘殿下仁德’。
此等操控人心之术,学生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更可惧者,其军中悍将,学堂文士,皆为其‘规矩’之忠实信徒。
凉王驭下之能,已臻化境。
此地已非大雍之土,乃一独立之王国,军民一心,上下同欲,其心可用,其势已成。
学生以为,此人若不除,不出三年,必成朝廷心腹大患!
然其羽翼已丰,非强兵可下。
望恩师早做打算,于朝堂之上,徐徐图之,切勿与之正面对抗……”
徐伯写完信,看着窗外巡逻而过的、军容整齐的民兵队,长长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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