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凉州对（上）

“如此行事，必激起天下所有世家门阀的同仇敌忾！

届时，我凉州便成了人人喊打的国贼！”

慎独却冷冷回敬：

“妇人之仁！

乱世之中，行仁义者，必为他人鱼肉！

苏大人，你的‘仁义’，能换来粮草还是能挡住北狄的铁骑？！”

“你……”苏瞻被他这番话噎得胸口发闷。

他知道，自己和慎独的“道”，根本无法相融。

他只能将最后的希望，投向那个一直沉默不语的殿下。

殿下，您千万……不能听信此等虎狼之言啊！

萧辰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幕，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看着苏瞻，看到了一个顶级文臣的智慧与局限。

他又看向慎独，看到了一个顶级法家的狂热与危险。

王道太慢，霸道太险。

萧辰在心中平静地做出评判。

他们都看到了棋盘上的一部分，却都未能看到整个棋局。

他知道，争论已经没有意义。

是时候，让他来结束这场无谓的辩论了。

他缓缓起身，走到了舆图前。

苏瞻和慎独的争吵，瞬间停止。

两人同时躬身，等待着最终的“神谕”。

萧辰没有先说话。

他先是拿起代表苏瞻“王道”的白色棋子，放在了苏瞻面前的茶杯旁，平静地说道：

“苏先生，你的‘稳’，是对凉州百万军民的‘仁’。

无此仁心为基，霸业便是空中楼阁。

这一点，你对了。”

苏瞻的眼中闪过一丝喜悦，他刚要躬身谢恩，

萧辰却又拿起了代表慎独“霸道”的黑色棋子，放在了慎独的面前。

“慎独先生，你的‘快’，是对这乱世争雄的‘势’。

无此雷霆之势破局，仁政便是坐以待毙的‘妇人之仁’。

这一点，你也对了。”

慎独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弧度。

然而，就在两人以为殿下要在他们之间做出一个“调和”的选择时，萧辰却做了一个让两人都完全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伸出手指，将那两枚黑白棋子，轻轻地，从舆图之上，拨了下去。

“啪嗒。”

两枚棋子落在冰冷的金砖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也敲碎了苏瞻和慎独所有的预判。

两人惊愕地抬起头，不解地看着萧辰。

萧辰的目光，仿佛穿透了舆图，穿透了王府的墙壁，望向了他们都未曾注意到的地方。

“只可惜……你们都错了。”

“你们的眼中，只有西域的商路，中原的王座，只有凉州的刀，和天下的棋局。”

“可你们，谁又曾真正回头，看一眼我们来时的路？”

他看着两人，问出了那个石破天惊的问题：

“我问你们，三年前，在那个吃人的京郊大营里，

侯三和那三千新兵，他们跪倒在我面前，嘶吼着‘愿为殿下效死’时，

他们想要的，究竟是‘称霸西域’，

还是‘问鼎中原’？”

他们两人瞬间都愣住了。

他们所有的宏大叙事，所有的王道霸业，在“侯三想要什么”这个看似渺小却又无比沉重的问题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和虚浮。

萧辰没有等他们回答，他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不，他们什么都不想要。

他们想要的，只是一碗能吃饱的饭，一件能御寒的衣，和一个能让他们活得像‘人’的规矩。”

他缓缓转过身，走回舆图前，手指轻轻拂过广袤的中原大地，提出了第一个问题：

“苏先生，你说，待天下有变。

那我问你，

这‘变’，

将在何时，从何地而起？”

苏瞻一愣，随即凭借他的政治嗅觉，沉声回答：

“回殿下，天下之变，无非两处。

一为宫廷之内，二为边境之外。

如今太子与三殿下相争，北狄虎视眈眈，‘变’，不出此二者。”

“哦？”萧辰冷笑一声，

“若宫廷与边境，都只是障眼法呢？都只是为了掩盖一场真正足以焚天的风暴呢？”

他没有直接给出答案，而是从一叠密卷中，抽出三份看似毫不相干的档报，放在苏瞻面前。

“第一份，”萧辰指着档报，

“是‘昆仑商会’传回的，关于中原七个郡县，

去岁冬铁器和食盐的‘非正常’销量报告。

你看，销量比往年同期，暴涨了三成。

苏大人，流民遍地，饭都吃不饱，他们买这么多盐和铁去做什么？”

苏瞻的脸色瞬间凝重了。

私盐、私铁……这是历朝历代大乱前的征兆！

“第二份，是关中商铺采买记录。

你看，从半年前开始，一种用于治疗‘瘟疫’的草药，从民间采买的数量，翻了五倍。

可今年，中原并无大疫的奏报。”

“第三份，是皇城司的邸报。

上面说，陛下以‘体恤民情’为由，赦免了三千名因‘聚众闹事’而被关押的囚犯，将他们悉数发往南疆修筑皇陵。”

萧辰看着苏瞻那张因震惊而布满汗珠的脸，没有直接给出答案，而是将问题抛了回去：

“苏先生，现在，你再告诉我，这‘变’，将从何而起？”

苏瞻看着这三份独立的、却又指向同一个恐怖方向的情报，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心底升起。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回答问题，而是在殿下的引导下，亲手揭开一幅关于未来的恐怖画卷。

他颤声说道：“是……是民变！中原……中原的大乱要比天幕预示的还要早！”

“很好。”萧辰点了点头，那语气像是在肯定一个勉强及格的学生。

他随即又将目光转向慎独，用同样的方式，将第二个问题抛给了他：

“慎独先生，既然如此，你再告诉我，北狄人为何还要浪费一百精骑，来追杀长公主这个‘麻烦’？”

慎独眼神一凛，沉声道：“杀鸡儆猴！试探我等底线！”

“不够深。”萧辰摇了摇头。

他将那份关于“关中断商”的密信推到慎独面前：“加上这个，再想想。”

慎独看着那份密信，脸上的自信第一次出现了动摇。

他顺着殿下的思路推演下去，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最终，他有些艰难地吐出了那个自己忽略了的答案：

“他们……他们是在用长公主的血，来‘说服’关中世家！”

“这才是答案。”萧辰语气冰冷，点了点头，

“他们不是在‘杀鸡儆猴’。”

“他们是在‘武装宣传’！”

他们是在用我皇姐的鲜血和恐惧，告诉所有摇摆不定的关中世家：

“‘看！朝廷的支援过不来！

凉州已经被我们彻底孤立了！

不想死的，就乖乖和我们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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