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路在何方？
他没有给众人消化情绪的时间，手指点向了沙盘上龟兹的位置。“下一个，龟兹。”
苏瞻立刻将一枚金色狮头棋和一枚黑色玄鸟旗并排放在了龟兹的位置。
这一次，萧辰直接向赵小五发问：
“赵小五，我若给你一万匹‘云锦二号’，十箱‘神仙盐’，你能用它们买下龟兹吗？”
赵小五一愣，随即眼中闪过一丝精明的光芒，自信地回答：
“回殿下，只需半年！
半年之内，奴才必能让龟兹的市面上只认我们的‘凉票’，让他们的贵族为了买我们一块香皂而打破头，兵不血刃，便可使其经济归附于我凉州！”
这番话引来了文官席位的一阵赞许。
然而，萧辰却摇了摇头，再次看向李记。
“李记，告诉他，我们有没有半年那么从容的时间？”
李记再次起身，但这一次，他没有翻开那本写满赤字的账本，而是走到了一面挂着巨大数据图表的黑板前。
图表上有几条向上攀升的曲线，分别代表“人口增长”、“军功发放总量”和“土地开垦速度”。
他拿起一根长木杆，指着几条曲线的交汇点，声音依旧冰冷：
“回殿下，赵郡守，我们没有半年。”
“不是因为我们会崩溃，恰恰相反，是因为我们发展得太快了。”
他用木杆重重地点了点那条代表“人口增长”的红色曲线：
“根据民政司最新数据，过去一年，我凉州净增人口一百五十万，其中青壮劳力五十万。我们的粮食产量足以养活他们，但……”
他的木杆移到了另一条增长相对平缓的绿色曲线，
“我们的可耕地开垦速度，已经跟不上人口的增长速度。
按目前的速度，一百三十天后，也就是夏收之前，我凉州将首次出现‘人多地少’的局面。
届时，新来的流民将无法分到足额的土地，这会动摇我们吸引人口的根本。”
他随即又指向那条增长最陡峭的、代表“军功积分”的金色曲线。
“更致命的是这里。”李记的声音变得更加凝重，
“军务司的数据显示，随着我军训练水平的提高和边境冲突的常态化，军功积分的发放总量，比去年同期增长了四成。
弟兄们的士气空前高涨，但他们手中攥着的积分，核心诉求是兑换土地！”
他用木杆，在“土地开垦”曲线和“军功发放”曲线之间，画出了一道越来越大的剪刀差。
“一百三十天后，”他看着陈庆之和李敢，
“我财政司的账面上，依然会有足够的‘凉票’和物资来兑现常规奖励。
但民政司的土地储备，将无法满足所有达到‘授田标准’的士兵的兑换请求。”
他放下木杆，转身面向所有人，做出了最终的总结：
“所以，殿下，赵郡守。”
“我们不会饿死，也不会破产。
但是，在一百三十天后，我们将失去我们最宝贵的承诺——‘耕者有其田’。”
“一个无法给士兵兑现土地的凉州，一个无法给新流民分配土地的凉州，它的发展，就将彻底停滞。
届时，我们将失去战略主动权，只能被动地困守在这里，慢慢地看着人心浮动，矛盾滋生，最终……坐以待毙。”
“所以，我们没有半年时间去慢慢渗透。
而是，我们必须在一百三十天之内，找到一块新的、足以承载我们未来五年发展的土地和资源！”
赵小五的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他精妙的经济战，在残酷的“一百三十天倒计时”面前，也显得苍白无力。
萧辰的目光继续移动，落在了疏勒之上。
“疏勒，情报。”
赵小五立刻补充：
“殿下，我方安插在疏勒‘蜘蛛女王’身边的线人‘夜莺’，已于上月失联。”
这句话让厅内的气氛又一次降到了冰点。
最后，萧辰站起身，亲自走到沙盘前。
他拿起代表凉州主力的玄鸟旗，将其重重地插在了东部走廊的中心，即焉耆和龟兹之间。
“陈庆之，”他的声音带着巨大的压迫感，
“我再问你。
若我军主力，如你们所议，被拖在这东部走廊，无论是攻打焉耆，还是与龟兹周旋，超过一个月。
西边的大月氏和北边的北狄，会做什么？”
陈庆之的脸色变得极其严肃。
他走上前，拿起代表北狄的赤色熊头棋，将其移动到了姑墨和疏勒的位置。
“回殿下，北狄不会立刻与我军决战。
他们会趁我军主力被拖住，迅速增兵，彻底控制中部走廊的姑墨和疏勒。
届时，整个西域的铁矿和情报都将落入他们之手。
他们会像一条贪婪的巨蟒，慢慢地缠紧我们的脖子，让我们进退不得。”
他又拿起代表大月氏的金色狮头棋，将其移动到了于阗和莎车的位置。
“而大月氏，更不会与我们硬拼。
他们会趁机加强对于阗和莎车的控制，彻底垄断西部的商路和粮仓。
同时，他们会向所有摇摆的城邦宣扬我凉州的‘威胁’，组成一个‘反凉州同盟’。
他们不会出兵，但会用政治和经济的手段，为我们关上西进的所有大门。”
陈庆之做完推演，退后一步，声音凝重地做出了总结：
“所以，殿下。我们不会全军覆没。但结果可能比全军覆没更可怕——”
“我们将耗尽钱粮，损兵折将，却最终被困死在东部走廊，眼睁睁地看着整个西域被我们的两个对手瓜分干净。
我们将一无所获，反而为他人做了嫁衣。”
一场看似按部就班的“布棋”，在萧辰的引导和追问下，变成了一场无可辩驳的“战略困境推演”。
当所有棋子都落下时，众人惊恐地发现，整个西域走廊，是一个“投入巨大，收益为负”的无底泥潭。
武力征服，我们会破产，并为他人作嫁；
经济渗透，我们会错过时机，眼看敌人壮大。
萧辰环视着众人那一张张凝重无比的脸。
“现在，棋盘已经摆好了。”
他拿起伊稚斜王子的那面“大义”之旗，轻轻放在了所有棋子中间。
“武力太贵，怀柔太慢，情报不明，强敌环伺。常规的路，都已经堵死了。”
“现在，谁能告诉我，那条不常规的路，到底在哪里？”
议事厅内，死一般的寂静。
萧辰最后那句冰冷的问话，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沙盘之上，棋子俨然，却构成了一幅无解的棋局。
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第一个打破僵局的，是李敢。
他猛地一拳砸在身前的桌案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我们就眼睁睁看着吗？！”
“殿下，各位大人，我李敢是个粗人，不懂你们那些弯弯绕绕的算计。
我只懂一个道理！
太平，是打出来的，不是算出来的！”
他走到了沙盘前，拿起那枚代表焉耆的赤色狼头棋，将其狠狠地按在了桌面上。
“所有的麻烦，都从这颗钉子开始。那我们就把这颗钉子，连根拔起！”
苏瞻皱眉道：“李将军，我们刚才已经算过，打焉耆，成本太高……”
“苏大人，你的账，只算了‘出’，没算‘进’！”
李敢粗暴地打断了他，
“你说打焉耆要花掉我们二成的家底。那我问你，焉耆这座城，它自己，值多少钱？！”
众人瞬间惊愕住了，聪明人已经隐隐察觉到了李敢要说什么。
“焉耆佣兵，富得流油！
他们替北狄人卖命几十年，劫掠来的财富都堆在城里！
城墙是硬，但他们的胆子，未必有那么硬！”
“末将请命！”他转向萧辰，单膝跪地，
“殿下，给我一卫精兵，再给我全权处置之权！”
“我不围城，也不打援。我只做一件事——屠！”
“我会在三天之内，攻破焉耆的外城，然后，将外城所有抵抗者，尽数屠戮，人头筑成京观，立于城下！”
“我要让焉耆城里的那些佣兵头子和富商们亲眼看看，什么叫玉石俱焚！
我要让他们闻到自己族人血肉烧焦的味道！”
“到那时，我再派人去问他们，是想用他们堆积如山的金银财宝，来买他们剩下全家老小的命，还是要等着我凉州军的刀，亲自去取？！”
这番话，让苏瞻、赵小五等所有文官都脸色煞白，甚至感到了生理上的不适。
“李敢！你疯了？！”陈庆之厉声喝道，
“如此行径，与禽兽何异？！
我军将背上千古骂名！
伊稚斜王子的‘大义’之旗，也将变成一张废纸！”
“骂名？”李敢抬起头，咧开嘴，苦笑一声。
“陈将军，你是体面人。
可我们这些在狼牙谷里吃过人肉的，早就不知道‘体面’两个字怎么写了！”
“我只知道，用焉耆一座城的骂名，换来整个西域走廊的恐惧和敬畏！
用他们的财富，来填补我们的军费，来兑现我们给士兵的军功！
用一场雷霆恶战，来避免后续无数场拖泥带水的烂仗！”
他指着沙盘，声音因激动而颤抖，“这笔买卖，划算！”
李敢的方案，粗暴、野蛮，却直击问题根源，让苏瞻一时间竟无法反驳。
就在这时，陈庆之缓缓地，走到了沙盘前。
他没有再看那些代表着成本和时间的数字，也没有再看那些棋子。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沙盘，看到了千里之外的烽火与狼烟。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看不懂的动作。
他将代表凉州军的玄鸟旗，从玉门关拿起，绕过了所有沿途的城邦，直接插在了最西端的国都乌孙之上！
全场哗然！
李敢也愣住了，他惊愕道：“陈庆之，你这……比我还疯？！”
陈庆之没有理会任何人，他的目光灼灼地盯着萧辰：
“殿下，末将有一策，名为‘千里奔袭，直捣黄龙’！”
“末将恳请殿下，拨给我军最精锐的骑兵三千，辅以弩兵两千，共计五千人！”
“我们一人双马，只带十五日口粮和足量箭矢！”
“我们不理会沿途任何城邦！不与任何敌人纠缠！”
“我们的目标只有一个！”
他用手指重重地点在乌孙国都，
“在十日之内，跨越千里，出现在乌孙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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