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京城故人
高考结束后的日子，红旗沟陷入了一种奇特的平静。
白天的劳动依旧在继续，但工地上震天的号子声，被一种压抑的、期待的寂静所取代。知青们的心，都随着那份被寄往省城的答卷，飞向了远方。
夜校的教室里，灯依旧亮着，但气氛不再是剑拔弩张的备考，而是一种茫然的、对未来的集体焦虑。大家聚在一起，反复地对答案，估算着分数，讨论着遥远的大学和模糊的前程。
顾建业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种变化。他知道，在高考成绩这只“靴子”落地之前，任何宏伟的计划都难以真正推行。他没有强行推动水电站的项目，而是将工作重心，放在了巩固现有成果和深化内部管理上。
他让林博文和李师傅牵头，对所有施工流程进行了一次全面的梳理和优化，制定出了一套图文并茂的《红旗沟建筑施工标准化手册》。
他让沈若雪负责，建立了一套严格的财务和仓储管理系统，将工程队的每一笔收入、每一分开销、每一颗钉子的进出，都记录得清清楚楚。
他自己，则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了对那几个核心骨干——王大力、赵强、孙明等人的“一对一”培训上，向他们传授更深层次的项目管理和团队领导经验。
这天下午，就在顾建业带着王大力在工地上检查预制构件的养护情况时，一阵与这片土地格格不入的、平稳而低沉的汽车引擎声，从村口的方向传来。
不同于拖拉机的轰鸣和卡车的咆哮，这声音，优雅而克制。
众人好奇地抬头望去，只见一辆黑色的、车身线条流畅、在阳光下闪烁着高级光泽的“上海牌”轿车，缓缓地驶进了红旗沟。
在这片黄土地上，这辆代表着顶级权力和身份的轿车，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汽车在大队部前停稳。
车门打开，先下来的是一个穿着中山装、神情严肃的司机。他快步走到后排，恭敬地拉开了车门。
一只穿着做工考究的黑色小羊皮鞋的脚，先探了出来。紧接着，一个身着藏蓝色毛呢大衣、气质雍容华贵的妇人，缓缓地走下车，她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脖子上系着一条雅致的丝巾，眼神温和而锐利，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一种久居上位者和高级知识分子特有的、从容而强大的气场。
她站在那里，与周围破旧的土坯房和好奇的村民们，形成了一种强烈的、时空错乱般的对比。
周灵和沈若雪恰好也走了过来，当她们看到这位妇人的瞬间，都不约而同地愣住了。
周灵是震惊。她认得这位妇人！虽然只是在爷爷的书房里，见过几次她的照片。她是京城学术界一位极具传奇色彩、也极具争议的“先生”！是爷爷那一代人中，真正的翘楚！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而沈若雪，则是感到了一种久违的、刺痛心脏的熟悉感。这位妇人身上的那种气质，那种风骨，像极了她记忆中，母亲和她的那些朋友们。那是一个已经离她远去、却又深深刻在她骨子里的世界。
“请问，”妇人开口了，她的普通话，字正腔圆，令人如沐春风的温和，“顾建业同志，是在这里吗？”
她竟然……是来找顾建业的！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了那个刚刚从工地上走过来、身上还沾着水泥灰的年轻人身上。
顾建业也愣住了。他看着眼前这位气质非凡的妇人，心中瞬间就明白了——京城故人，来了。
“我就是顾建业。”他走上前，平静地回答。
妇人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一寸一寸地，打量着他。从他沾满灰尘的鞋子，到他那双因为长期劳动而显得有些粗糙的手，再到他那张清瘦的脸。
良久，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欣慰，有心疼。
她缓缓地伸出手，“孩子，我是你父亲的朋友，也是……你的苏姨。我叫苏茹。”
苏姨……
顾建业看着她，从这个称呼里，感受到了一种家人般的亲切。他伸出手，与她轻轻一握。
“苏姨，您好。”
……
顾建业将苏茹请进了自己那间简陋却干净的办公室。
苏茹没有丝毫的嫌弃，她仔细地打量着屋子里的一切——墙上挂着的施工图纸，桌上堆放着的夜校教材，墙角那个用竹签和棉纸制作的、精巧的建筑模型……
她的眼中，赞许之色，越来越浓。
“你父亲，要是看到你现在做的这一切，一定会为你感到骄傲的。”苏茹坐下后，轻声说道。
她从随身携带的、一个看起来很普通的皮包里，拿出几样东西，放在桌上。
一套崭新的、料子极好的深蓝色卡其布中山装；一个全新的、散发着墨香的牛皮笔记本和一支英雄牌金笔；还有几个用油纸包着的、沉甸甸的包裹，里面是京城老字号的点心和一些补养身体的营养品。
“这些，是你母亲，托我带给你的。”苏茹看着他，眼神温和，“她说，男孩子大了，出门在外，总要有一身体面的衣服。她说，知道你爱看书写字，怕你没了趁手的笔。”
顾建业看着桌上这些东西，看着那套明显是按照自己身材准备的衣服，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仿佛被轻轻地触动了。
“她……还好吗？”顾建业的声音，有些干涩。
“她很好。”苏茹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只是……有些事情，还需要一些时间。你父亲的平反，只是第一步。要将那些盘根错节的旧势力彻底清除，还需要一场更深刻的变革。在这之前，你们母子……暂时还不能相见。这也是为了保护你。”
顾建业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关于高考，”苏茹继续说道，“你母亲希望你考清华，并非没有缘由。”
她顿了顿，抛出了一个让顾建业都感到震惊的秘密。
“因为，你母亲，也是清华大学建筑系毕业的。当年，她和你父亲，一个是建筑系百年不遇的才女，一个是力学系惊才绝艳的奇才。他们，曾是整个清华园里，最耀眼的一对璧人。”
顾建业的心，被狠狠地撞击了一下！
他终于明白，自己这一身的建筑天赋，原来……不仅仅是继承了父亲的结构学知识，更流淌着母亲在建筑设计领域的……血脉！
“你父亲的案子，牵连甚广，远比你想象的要复杂。”苏茹的语气，变得凝重起来，“上次在平安县搞你的人，不过是被人当枪使的小角色。真正想让你父亲永不翻身的，是京城里一些……至今仍在高位的人。他们怕，怕当年的真相被揭开，怕你父亲东山再起。”
“而你，”她看着顾建业，“你在红旗沟做的这一切，太耀眼了。已经引起了他们的注意。所以，你父亲才会在信里提醒你，‘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我这次来，除了看看你，还有一件事。”苏茹从皮包里，拿出了另一份用绝密文件袋装着的东西，“这是你父亲，托我转交给你的。他说，这是他当年未能完成的一份‘作业’，或许……对你现在正在做的事情，有些用处。”
顾建业疑惑地接过文件袋，打开。
里面，是一叠已经微微泛黄的、纯手绘的图纸。
图纸上画的，不是房子，不是桥梁，而是一个……结构极其复杂、精巧的……小型水轮发电机组的设计全图！
从水轮的设计，到发电线圈的绕制方法，再到简易变压和输电系统的构建……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参数，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这哪里是什么“作业”？！
这分明就是……解决他水电站项目最核心技术难题的……天书啊！！！
特别是其中一张关于“无铁芯盘式发电机”的设计，其理念之超前，结构之巧妙，甚至连顾
建业这个拥有后世知识的人，都看得叹为观止！
顾建业拿着图纸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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