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天罗地网，静待东风
第六十一章 天罗地网，静待东风
玲珑坊的地下总枢纽，酒气混合着汗味，在空气里滚沸。
“痛快！真他娘的痛快！”
龙魁粗着嗓门吼叫，一拳砸在厚实的木桌上。
桌上的茶碗被震得跳起，茶水泼洒。
他脸膛涨得通红，不是因为酒，是血脉贲张的亢.奋。
“天枢，你那招万民审判，比直接割了他脖子还狠！”
“我今天上街，那些老百姓，一人一口唾沫都想把他淹死！”
旁边一个负责情报的汉子，拍着大腿附和，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可不是！大理寺门口现在还堵着人呢！听说郑克家那老不死的祖坟，都快让人给刨了！”
“下一个！就该轮到肃王府那条老狗！”
“对！弄他！”
议事厅里，群情汹涌，每个人都扯着嗓子，发泄着积攒了太久的怨气。
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冲淡了连日血战的疲惫。
更大的胜利，似乎已经唾手可得。
只有沈知意没有笑。
她独自立在巨大的京城沙盘前，背对一屋子的喧嚣。
摇曳的烛火，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投在冰冷的墙壁上。
那沸反盈天的庆祝，传到她耳中，变得遥远。
她的视线，死死钉在沙盘上。
钉在那枚代表肃王府的，纯黑色棋子上。
郑克，不过是大长公主推出来的一条狗。
一条用来撕咬，也用来顶罪的狗。
现在狗被打断了腿，真正的主人，只是短暂地缩回了更深的阴影里。
她能感觉到。
在那片死寂的阴影下，一双眼睛正睁着。
窥伺着一切，等待着时机。
“都安静。”
她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轻。
喧嚣戛然而止。
有人刚举起的酒碗，就那么悬在半空。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那个纤弱的背影。
沈知意缓缓转身。
烛光只能照亮她半边脸，神情晦暗不明。
“你们见过狮子捕猎吗？”
她轻声问，问题没头没脑。
众人面面相觑，喉结滚动，没人敢出声。
沈知意没指望他们回答，目光扫过一张张茫然的脸，声音里的温度一寸寸褪去。
“它会把身体压得极低，贴着地面，爪子收进肉垫，连呼吸都藏起来。”
“直到利齿咬穿猎物喉咙的那一刻，你都不知道它在那里。”
她伸出食指，指尖苍白。
轻轻点了一下沙盘上肃王府的模型。
“现在，这条老狐狸，就正在匍匐。”
“他比任何时候都安静，也比任何时候都危险。”
龙魁脸上的红.潮迅速褪去，嘴角那点笑意也僵住了。
他攥紧的拳头，骨节发出轻微的脆响。
“天枢，你的意思是，他要动手了？”
“不是要动手。”
沈知意走到桌边，拿起一枚代表监视的蓝色令箭，动作干脆利落。
“是已经在准备了。”
她将令箭递到龙魁面前。
“从现在起，龙巢的所有人，全部给我撒出去。”
“我要知道肃王府和玄鹰卫大营，运出去的每一粒米，每一车草料，每一柄新入库的兵器。”
“任何物资的异常调动，无论大小，立刻报我！”
龙魁一把接过令箭，他重重一点头。
“明白！”
沈知意停顿了一下，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到只有两人能听见。
“特别是……水路。”
萧景珩传来的那份情报，让她对肃王的下一步，有了一个致命的预感。
那条老狐狸，吃了这么大的亏，怎么可能忍气吞声。
他一定会用尽一切办法，转移或者销毁……
那些比郑克账本更要命的东西。
京城内外，水网密布。
那是最好的藏匿之处，也是最快的运输渠道。
---
同一时间，肃王府。
书房里没点灯。
一缕月光，从窗棂缝隙里透进，在地板上割出一道狭长的亮痕。
肃王萧慎，就坐在这片唯一的亮光里。
他面前没有公文，没有书卷。
只有一柄出了鞘的匕首。
匕首通体乌黑，唯独刃口在月光下，泛着一层森白的冷光。
他正用一块洁白的鹿皮，一遍，又一遍。
缓慢地，专注地，擦拭着锋刃。
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情人的皮肤。
府外的喧嚣，朝堂的风波，郑克的哀嚎……
一切都与他无关。
可他半垂的眼睑下，偶尔闪过的一道寒光，那是浓得化不开的杀机。
郑克倒了。
比他预想的快，也比他预想的惨。
有一只手，在暗中搅动风云。
他知道，那只手，现在已经伸向了他。
必须尽快处理掉那些不干净的东西。
那是他的底牌，也是他的催命符。
一旦暴露，就是满门抄斩，挫骨扬灰。
“来人。”
一个黑影，没有脚步声，没有呼吸声，凭空出现在他身后。
单膝跪地。
“王爷。”
“去京郊驿站，告诉他们，准备接货。”
萧慎的目光，仍旧胶着在那柄匕首上。
“时间，提前到后天子时。”
“路线不变，用囚船。”
“是。”
黑影领命，又如同一缕青烟，消散在黑暗里。
书房，重归死寂。
只剩下鹿皮擦拭刀刃的，那种轻微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沙沙”声。
萧慎举起匕首，凑到月光下。
刃口上，映出他一张模糊扭曲的脸。
他对着那张脸，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气声，低低地、缓慢地开口。
“景珩啊……”
“我的好儿子……”
“你可千万，别让为父失望……”
---
玄鹰卫大营，指挥使官署。
萧景珩面前的桌案上，卷宗堆成了两座小山。
他暂代玄鹰卫指挥使。
这个位置，坐着，硌人。
父亲的那些旧部，脸上堆着恭敬，暗地里却全是软钉子。
送来的公文，要么是鸡毛蒜皮的琐事，要么是缺页漏字的陈年旧档。
他一言不发，来者不拒。
以“整顿内部纪律，清查过往积弊”为由，强行调阅了玄鹰卫过去三年，所有的巡防记录和物资出入库清单。
这个理由，冠冕堂皇，谁也挑不出错。
那些旧部，只能黑着脸，将一车车的故纸堆，搬进他的官署。
他们以为，用这些繁杂的文书，就能把他淹死，让他知难而退。
这正中了他的下怀。
他把自己锁在官署里，整整两天两夜。
不眠不休。
屋子里弥漫着陈纸和墨锭的味道。
他翻动书页的手指，已经被染得墨黑。
一双眼睛布满血丝，死死盯着那些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
终于。
在一份关于囚船押运的调令中，他停下了。
那是一份极不合常理的调令。
三天后，一支押运普通盗匪的玄鹰卫小队，水路路线被刻意修改。
他们不走最直接的官道运河，反而要绕道去京郊一处早已废弃的……
落雁驿。
他记得。
郑克那本被抄没的账本上，这个地名出现过。
旁边标注的款项用途，是修缮仓房。
一个废弃多年的驿站，为什么要花重金修缮仓房？
他没有惊动任何人。
当晚，换上夜行衣，独自潜出大营。
夜色下的落雁驿，死气沉沉。
破败的院墙，倒塌的马厩，在惨白的月光下，透着一股鬼气。
他贴着墙根的阴影滑行，足尖落地。
驿站里空无一人。
但空气中，漂浮着一丝极淡的，人活动过的气息。
他伏下身，一寸寸地探查。
最终，在后院一间紧锁的仓房里，他找到了线索。
仓房的地面，有一块地砖的颜色，比周围的要新。
他用随身的匕首，小心翼翼地撬开地砖。
一个黑漆漆的洞口，露了出来。
一股气味，从洞口里飘散而出。
淡淡的，混合着硫磺和铁锈的味道。
萧景珩的身体，骤然僵住。
这股味道……
他再熟悉不过！
是南疆特有的火药，混合着兵器长期封存后，金属氧化的味道！
一股寒意瞬间流遍了四肢百骸。
郑克账本上那笔数额巨大、去向不明的军火交易……
囚船……
落雁驿……
这股致命的锈味……
所有线索，在这一刻，串联！
他父亲要转移的，根本不是什么金银财宝。
他没有片刻耽搁，转身就走，用尽平生最快的速度，冲向京城。
没有回肃王府。
没有回玄鹰卫大营。
他只有一个目的地。
玲珑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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