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真小气
第一十八章 真小气
“奴身为公爷的人，自然唯公爷之命是从。”
或许是那句“是公爷的人”让他有些受用。谢衡臣脸色稍有缓和，下令道：“给我研墨。”
燕奴乖觉走上前，半月未见，他抬眼看去，她身着藕荷色苏绣长裙，与其他婢女别无二致，只是她利落地将裙摆挽在手边，露出洁白干净的手腕。脸色好了许多，一双眼睛流光溢彩，眼角却残留一丝乌青。此刻脖颈微微倾斜，轻轻抿了抿唇，将砚台拿起。那夜之事他权当未曾发生，如今人一走近，回忆便如疯草狂长。
谢衡臣凝神收回心思，提笔写字。青柯在旁研磨，不知过了多久，屋内寂静无声，唯有他写字的声音。
青柯每日夜里外出，白日里又要做活计。安静的氛围中，脑袋一点一点，昏昏欲睡，一个机灵，碰到了他的手，纸张上的字变得歪歪扭扭。
青柯赶忙伸手去擦，谁知越擦越模糊。擦拭间，她觑见那纸张上写着：“燕国余孽。”
谢衡臣脸色阴沉下来，青柯急忙跪地道：“青柯知错，并非有意为之。”
她伸手去擦纸张，谢衡臣按住她的手，问道：“你在燕国时是做什么的？”
好似是随口一问，青柯手心直冒冷汗，镇定地答道：“奴从前在宫中做些杂活，未曾近身伺候过。”
怪道这般笨手笨脚，谢衡臣皱了皱眉，说道：“出去。”
青柯出去后心里仍然怦怦直跳。燕国人虽都已投降，但仍有一些旧部逃得无影无踪，混迹在大魏，成了历代皇帝的心头大患，追捕许久却仍不见踪迹。谢衡臣该不会是追踪到他们的线索...青柯的心沉了下去。
半夜时分，她像往常一样起身，前往西面的浣洗房。
明月泮的卧阁中，元安养了半月的伤，如今已是生龙活虎：“官家为应大理寺卿的降罪。下令长公主闭门思过，去余杭救济难民，”
“她一走，我这国公府能清静不少。”谢衡臣在桌前闲闲练起字来，他认真练字时，颇具书卷气，如京城中寻常的公子哥。
元安道：“那城楼之事……”
门外传来一阵动静，二人面面相觑。
元安出去看过，回来道：“是那个小奴。”
谢衡臣皱了皱眉：“你去看看。”
元安应了一声退下，谢衡臣却忽回转了心思。
“算了，我去。”
青奴到浣洗房时，几个燕奴已在那里等她，都是与她一起入府的病奴，平日里被人动辄打骂，浣洗衣物时手上多有伤口，都是些可怜人。
青柯打开布袋，拿出她从庖厨里偷来的吃食。做普通奴婢和做燕奴可是天差地别，她有了能力便想让她们少受些苦。青柯将东西分给她们，看着她们狼吞虎咽的模样，心中满是酸涩。
“来，这个也给西面做杂活的姐妹。”
青柯将金创药递过去。此前她与楚羽在照街碰了面，像他要来好些。她嘱咐道：“我过几日再来，这药若用完了，我那还有，不必节省。我先回去了。”
说罢，她转身往耳房走去，在明月泮池塘旁远远望见一个黑影。
“你胆子倒是不小。”他脸色冷峻。
——该死，什么事都能被他撞见。青柯本以为又会被谢衡臣寻法子折磨。
却听他冷笑一声：“燕国即灭，你尚在浮萍自身难保，却想救尽这世间的蝼蚁。奴隶之身，本就易主不易命。你夜半闹那么大动静，能为她们改命么？不过帮其苟且偷生。在这偷来的日子里艰难活的猪狗不如。”
这恶煞这一生平步青云，怎会能懂被碾入泥仍旧垂死挣扎的痛苦。青柯眼皮都没抬，“谁不想活？蝼蚁贪生，皇帝畏死，每个人都有活着的权力，凭什么要旁人定夺她们的生死呢。我做这些只求无愧于心。”
她的声音平平淡淡，却如小石子投入死水。、
谢衡臣的眼神倏暗，他目光转向池苑。明月泮中庭长廊静卧，正中有一池塘。特别的是，这里不植荷花、不饲红鲤。池中只有黑鲤鱼幽游，尽显这府邸主人性格。
他静静地看着池子，忽打消了罚她的念头。
“起来吧。”
青柯如蒙大赦，起了身。
“明日的上巳节，你随我一同前往。”
“为何？”青柯看着谢衡臣远去的背影问道。
“留你这小贼在府里，是想把我明月泮搬空不成？”
——真小气。青柯撇了撇嘴。
***
同是上巳节前夕，长公主府中，从宫里来的小黄门被人送了出去，屋内旋即传来一阵尖利的骂声。
华服美人刚被父王责骂，气得大肆扔砸物件。婢子们大气都不敢出，主管朝身边人使了个眼色，低声问道：“楚大人怎么还没来？”
地下人将楚羽引至堂前，远远便听见屋内传来叫骂声：“这该死的谢衡臣，除了他没别人了！真当本公主抓不到他的把柄，待我抓到他，必割他的肉、放他的血，剜他的肺，把他的心肝拿去喂狗。”
紧接着是噼里啪啦摔东西的声响，随后美人怒喝：“你看什么？你是不是在笑话本公主？”
怯懦的声音回应道：“奴婢不敢……”
“呵，不敢？有什么不敢的？听说死去的婢子与你关系不错。”
“啪”的一声，不再是砸东西的声音，而是实打实的巴掌声。不知美人是掐捏还是有其他动作，婢子发出一阵尖叫与求饶声，哭声凄切：“公主饶命，奴婢不敢……”
主管见楚羽走近，忙不迭地上前快步领着人，欲哭无泪地说道：“楚大人可算来了，快快！公主在里面。求求大人想想办法吧，公主都闹了一天..”
“有谁来过？”
“宫里的人，官家言辞严厉，下令公主这一月幽禁。为平民愤，让公主下月去余杭施粥救济难民。”
长公主打杀婢子，那婢子家里视女如珍宝，没有收下金银补偿，不惧权贵，在宫门前大闹一场后被带去大理寺审理。
审理过程中发现，那婢子是被细绳勒死，死状凄惨，手段残忍。大理寺卿追究原因，不过是那婢子平日里说错了话，惹了公主不高兴。
此案传的沸沸扬扬，引发了民愤。大理寺卿更是个硬性子，不管长公主如何辩驳，官家也有意遮掩。他跪在长生殿，磕头说道：“自古天子与庶民同罪，官家不能因一己私情让律法失衡。”
如此，历帝只能想出这个办法。楚羽垂下眼眸，主管已将他领到堂前，逃命一般退下。他顿了片刻推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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