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收拢流民》
陈玉带的人是后半夜回的坞堡。三十里山路跑下来,个个裤脚沾着泥,却没人喊累,李铁蛋的肩膀被羯兵的箭擦了道血口,用破布缠着,还举着个缴获的铜制酒壶傻笑:“校尉您闻!这狗东西的酒,比咱们的野菜汤烈多了!”
韩成功接过酒壶,壶底还沉着些残酒,腥气混着铁锈味直冲鼻腔。“石擒虎那边确是乱了?”他用袖口擦了擦壶口,余光瞥见望楼的篝火旁,花如月正借着光清点草药,竹篮里的蒲公英和艾草堆得像座小山。
“乱得像捅了马蜂窝!”陈玉往手心里啐了口唾沫,右耳的缺口在火光下泛着红,“黑风口的粮草一烧,羯兵立马炸了营,有抢马的,有骂娘的,还有几个想往回跑,被石擒虎一锤砸烂了脑袋!末将按您的法子,让弟兄们在山林里敲锣打鼓,他们愣是不敢追,只能眼睁睁看着咱们撤!”
花如月端着碗温水走过来,递给李铁蛋:“先把血擦擦,这箭伤得用烈酒冲,不然要发炎。”她的指尖在布上按了按,眉头微蹙,“得缝两针,你忍着点。”
韩成功望着坞堡外的漆黑山路,心里那点悬着的石头落了地。分兵袭扰的法子果然管用,至少能拖石擒虎十天半月。他刚要说话,就见望楼上的哨兵扯着嗓子喊:“校尉!南边山道有动静!好多人影往这边来!”
众人顿时握紧了兵器。陈玉把腰间的环首刀一拔:“是羯兵回头了?俺去剁了他们!”
“不像。”韩成功按住他的手腕,借着月光眯眼望去。山道上的人影走得很慢,大多佝偻着背,还有人扛着扁担,挑着鼓鼓囊囊的破包袱,更像是……“是流民。”
话音刚落,北门就传来怯生生的敲门声,混着孩子的哭腔:“里面有人吗?求您行行好,让俺们躲躲……羯兵追来了……”
韩成功对王二使了个眼色,吊桥“吱呀”一声放下。为首的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婆婆,拄着根磨亮的枣木拐杖,身后跟着十几个男女老少,最大的不过十六七岁,最小的还在襁褓里,被个瘦得脱形的妇人用破布裹着。
“校尉老爷!”老婆婆一进坞堡就跪,膝盖砸在冻土上直响,“俺们是洛阳城外张家庄的,羯兵昨天把庄子烧了,男人全杀了,就剩俺们这些……求您发发慈悲,给口饭吃,哪怕让俺们劈柴挑水都行啊!”
她身后的人跟着跪下,有个断了胳膊的少年,怀里还抱着半块啃剩的树皮,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哭声;两个妇人互相搀扶着,脸上的泪痕冻成了冰碴,眼睛里只剩麻木。
韩成功的心像被冰锥扎了下。他想起穿越前在新闻里见过的难民,可那些影像哪有眼前的惨状来得刺骨。“都起来。”他的声音有些发哑,往伙房的方向扬了扬下巴,“王二,带他们去西墙根的空房,先烧堆火暖暖身子。花如月,看看谁有伤,先上点药。”
花如月放下手里的针线——她正给赵大柱缝补撕裂的甲片,转身从药箱里取出草药:“老人家,您贵姓?带了多少口人?有会纺线、打铁的吗?”她蹲下身,给老婆婆冻裂的手涂药膏,“这冻疮得用热酒擦,不然开春要烂的。”
“老身姓秦。”老婆婆抹着眼泪回话,“带了十八口,三个媳妇会纺线,还有个后生以前在铁铺学过打镰刀。俺们真不白吃您的,地里的活、家里的活,啥都能干!”
韩成功没料到,这只是开始。第二天日头刚爬上山头,又有二十多个流民往黑石坞来,说是听逃出来的人讲,这里有位韩校尉杀羯兵护百姓,连石擒虎都吃了亏。到了第三天傍晚,坞堡里的人已经从原来的八十多,猛地涨到了一百六十多。
“粮快见底了。”第七天清晨,花如月抱着账本找到韩成功时,眼底带着明显的红血丝。她把麻布账册摊开,上面用炭笔写得密密麻麻,“粟米只剩最后两斛,野菜挖得远了,来回要走三个时辰,昨天张寡妇去挖菜,差点被山里的狼叼走。”
韩成功正在教新编入乡勇的后生列阵,手里的长戟往地上一拄:“知道了。让陈玉带些人去山涧下套,多弄点野物;再让会水的去下游撒网,哪怕捞点鱼虾也好。”他看着那些后生——大多是十六七岁的少年,瘦得像根豆芽菜,眼神却透着股狠劲,“还有,把这些后生编进队,跟老兵一起练,多一个人就多一分力。”
“他们刚来,信得过吗?”王二凑过来,手里的矛杆被磨得发亮,“万一有羯兵的探子混进来……”
“信不过也得信。”韩成功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扫过那些蹲在墙角啃树皮的流民,“都是被羯兵害惨的汉人,只要给他们口饭吃,给他们个安稳地方,他们就会跟咱们一条心。你忘了?咱们当初不也是这么过来的?”
花如月的账记得极细:谁家有老人孩子,谁家男人战死了,谁会打铁织布,谁能下地干活,都标得清清楚楚。她把人分成三拨:老汉妇人带孩子,负责捡柴、纺线、照看伤员;青壮后生跟着陈玉练队列,每日两趟负重跑,增强体力;会手艺的集中到军械库,跟着老铁匠修补兵器、打造农具。
“孙大哥,您真会打犁?”这天晌午,花如月在晒谷场找到个瘸腿汉子,他正用断矛给孩子削木剑,木屑飞得像雪片,“坞堡里有几亩荒田,要是能把犁打出来,开春就能下种了。”
孙瘸子抬起头,脸上的疤痕跟着动了动——那是被羯兵的烙铁烫的:“回花小姐,俺以前在县城铁铺当师傅,别说犁,就是水车都能打。就是……缺铁,缺炭。”
“铁有!”韩成功正好走过来,手里提着几截从羯兵尸体上拆的甲片,“这些够不够?炭让孩子们多捡点枯枝,烧透了就是炭。”他看着孙瘸子手里的木剑,“再打些短剑,给乡勇们备用,比矛轻便。”
日子像望楼的沙漏,一点点往下漏。黑石坞的人越来越多,半个月后竟凑够了两百出头。西墙根的空房住满了,就用茅草搭起了棚子;伙房的陶罐不够用,就把羯兵的头盔洗干净当锅;女人们聚在晒谷场纺线,线轴转得嗡嗡响,把孩子们的哭闹声都盖了过去。
这天傍晚,韩成功巡夜时,听见东墙根传来争吵。他走过去,见两个汉子正扭打在一起,旁边围着群人,地上撒着半袋野菜。
“住手!”韩成功喝了一声,那两人立马停了手。穿灰布衫的汉子指着对方骂:“他偷俺挖的野菜!俺婆娘怀着娃,就等着这点菜熬汤!”
另个汉子梗着脖子:“谁偷了?这是俺在山脚下捡的!你看见了?”
“我看见了!”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举着块葛根喊,“我看见你从他筐里抓了两把,塞怀里了!”
韩成功的脸沉了下来。乱世里,粮食就是命,没了规矩迟早要乱。“陈玉,把他带到场院,罚劳役三天,饭减半。”他指着偷菜的汉子,声音掷地有声,“都听着!黑石坞的规矩:干活有饭吃,偷懒要受罚,偷东西的加倍罚!但谁要是真有难处,找我或花小姐,只要肯出力,绝不让你饿着!”
花如月走过来,把那半袋野菜递给灰布衫汉子:“拿回去给你婆娘吧,我那里还有些红糖,炖野菜时放一勺,补身子。”她转向众人,声音清亮,“谁家没个难处?登记在册,先借后还,别学这种丢人现眼的事,寒了自家人的心。”
偷菜的汉子蹲在地上哭了:“俺不是故意的……俺娃三天没吃东西了,咳得直喘……”
韩成功心里一动,让花如月去把孩子抱来。那娃瘦得只剩皮包骨,咳嗽时胸口凹得像个坑,却睁着大眼睛瞅他。他把怀里的麦饼递过去,孩子一把抢过,狼吞虎咽地啃,噎得直翻白眼。
“起来吧。”韩成功叹了口气,“去修水渠,管饱饭,算你抵债。”他望着围拢的人群,“记住,咱们是汉人,是兄弟姐妹,要抱团才能活下去!羯兵再狠,也挡不住咱们拧成一股绳!”
人群里爆发出阵叫好,秦老婆婆捋着胡子喊:“校尉说得对!咱们跟羯兵拼了!”
夜深时,韩成功站在望楼眺望。坞堡里的篝火连成片,像条温暖的龙。他知道,两百多人的吃喝是座大山,石擒虎也迟早会回来,但看着那些渐渐有了生气的面孔,他忽然觉得,这乱世里的希望,或许就藏在这些坚韧的生命里。
“明天让孙瘸子先打十把犁。”他对身边的花如月说,“再让赵六把水渠往南挖,能浇到那几亩荒田。”
花如月望着他的侧脸,月光在他下颌的胡茬上镀了层银:“你好像一点都不怕。”
“怕也没用。”韩成功笑了笑,长戟在手里转了个圈,“只要咱们守住这里,就会有更多人来,总有一天,能把羯兵赶出去,让孩子们都能吃饱饭,能认字,能过上安稳日子。”
远处的山林里传来几声狼嚎,却没能打破坞堡的宁静。花如月低下头,继续缝补那件磨破的甲片,指尖的动作比以往更稳了。
(本故事纯属虚构,若有雷同,纯属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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