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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没有女人当家主的先例


“什么?”几位族老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如同看一个疯子,“岁岁,你疯了?那是老祖宗留下的命根子,怎能献出……”三叔公捶胸顿足,老泪纵横。

“那又怎样?”季岁岁打断他,“它再珍贵,能比得上季家三百多口人命吗?”

“只要人活着,霁月窑就还在,今日舍了这盏,来日我季岁岁,必亲手再造一个霁月窑。”

“此誓,天地为证,祖宗为鉴。”

季岁岁的话震得所有族人目瞪口呆,连那些凶神恶煞的禁军,都为之侧目。

那少女清瘦的身影,在摇曳的火光中,竟显得无比高大,如同擎天之柱,

季岁岁不再理会族老们犹豫,她对着那禁军校尉,深深一揖,姿态卑微,声音却清朗如金玉,带着孤注一掷的勇气:“将军,季氏自知罪孽深重,不敢求赦,愿献上全部家产,以赎其罪,另献上佛门圣物,达摩面壁盏,供奉御前。”

“只求陛下,法外开恩,留我季氏一丝香火。”

她抬起头,目光清冷如冰,直视着校尉,脊背挺直,如同风雪中傲然绽放的寒梅,带着一种不容折弯的决绝,“若陛下执意要季氏满门性命,岁岁愿以此身,先祭刀锋。只求放过无辜妇孺,放过我季家烧窑的手艺人。”

所有族人都停止了哭泣,呆呆地看着那个一身素白,如同献祭般站在刀锋前的少女。

禁军校尉握着刀柄的手,紧了紧,他见过无数人在屠刀下崩溃求饶,却从未见过如此胆魄,为家族舍生忘死的女子。

那份担当和孤勇,让他这个见惯了生死的武夫,都为之动容。

他沉默片刻后一挥手,“来人,看住他们,不许任何人离开,待我快马入宫,禀报圣裁。”

消息传入宫中,皇帝震怒未消,龙案拍得震天响,“逆贼同党,死不足惜。”

但当禁军呈上那份足以填满半个国库的家产清单时,拍案的手停下了。

尤其是那盏传说中佛光内蕴的‘达摩面壁盏’呈于御前,当皇帝亲手揭开锦盒,看到那盏底天然形成的达摩祖师面壁图时,他的手指微微颤抖了。

旁边的内侍总管蔡忠贤斟酌着开口:“瓷器无罪,匠人无辜。”

皇帝的那份滔天的怒火,终于被一丝理智和贪婪压了下去。

最终,一道冰冷的旨意传出宫门,沉重地落在季府上空:

“季氏献宝有功,然,附逆之罪难恕。着抄没家产,霁月窑封禁。季氏满门流放宁古塔,遇赦不赦。”

“……”

沈桃桃除了震惊季岁岁的命运,也震惊于老皇帝的不要脸。

拿了人家全部的家产和绝世至宝,竟然还把人家流放,最绝的是遇赦不赦,意思就是即使有大赦天下的好事,她季氏也只能眼巴巴的看着,跟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她终于明白,为何季岁岁身上会有那种清冷孤高气质,她的眼神里会沉淀着那种看透世事的沧桑。

因为她在绝望的深渊中,背负起了整个家族沉重的命运。

沈桃桃小心翼翼地将那份沉重的卷宗合上,轻轻合上匣盖,如同为那段过往盖上了封印。

驿站官署的廊檐下,阳光穿过稀疏的云层,洒下斑驳的光影。

沈桃桃和谢云景刚走出卷宗阁那沉甸甸的历史阴霾,迎面就撞上了风风火火冲过来的张寻。

“主子,女主子,”张寻的脸上,此刻竟泛着一种近乎亢奋的红光,眼睛亮得惊人,几步就蹿到谢云景面前,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属下刚听周莹妹子说,季……季姑娘,她答应出山了,要帮咱们建砖窑烧砖,是不是真的?”

他一边说,一边搓着手,眼神灼灼地盯着谢云景,那副急切的模样,活像一只守着肉骨头,尾巴摇成风车的狼犬,哪里还有半分平日里统领谢家军的沉稳狠厉。

谢云景负手而立,玄色大氅在微风中轻轻拂动。他淡淡扫了张寻一眼,没说话,只是微微地颔首。眼神里的警告,让张寻亢奋的表情瞬间僵了一下。

张寻脸上那点兴奋的红晕褪去几分,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试图找回点“谢家军副统领”的威严。

可那眼神里的急切和期待,却如同烧开的水,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怎么也压不下去。

沈桃桃站在一旁,看着张寻这副抓耳挠腮的样子,再看看谢云景那副“我看透你了”的淡然表情,眼珠滴溜溜一转,嘴角勾起一丝狡黠的笑意。

有瓜,这绝对有瓜。

她藏在谢云景身后对着张寻勾了勾手指,压低声音,带着点促狭:“张寻,过来过来,跟姐说说,这么关心季姑娘,嗯?”

张寻的脸“腾”地一下又红了,比刚才更甚。他梗着脖子,眼神飘忽,但话语里全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强调:“女主子,你……你别瞎说,我……我这是……这是为了军城,为了主子的大业。季姑娘……季姑娘她懂窑火,烧出来的砖肯定结实。建城守城都靠它,这……这关乎咱们宁古塔几千号人的身家性命,我能不关心吗。”

他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都快喷出来了,仿佛这样就能证明自己的“清白”。

“哦……”沈桃桃拖长了调子,一脸“我懂我懂”的表情,笑眯眯地点点头,“为了军城啊……为了主子啊……为了大家啊……张副统领真是……高风亮节,忠心耿耿,佩服佩服。”

她话锋一转,眼神带着点促狭的亮光:“那既然是为了军城,张副统领,不如……你亲自带着谢家军的兄弟们,去给季姑娘帮忙?建窑挖土,运料烧火,出把子力气。保证让季姑娘的砖窑早日点火,烧出咱们宁古塔的金砖来,怎么样?”

她一边说,一边偷偷瞄向谢云景,冲他眨眨眼。

谢云景接收到她的信号,墨眸里掠过一丝笑意。

他微微颔首,“准。张寻,此事交由你全权负责。调一队精干人手,全力协助季姑娘。所需人力物力,优先调配。”

“是,主子。”张寻一听,眼睛又亮了亮,那点强装的镇定瞬间抛到九霄云外。

他挺胸抬头,声音洪亮得如同炸雷,“属下保证完成任务,保证让季姑娘的砖窑,早日冒烟,烧出最结实的好砖,铺满咱们的镇北军城。”

他激动得差点原地蹦起来,对着谢云景和沈桃桃胡乱行了个礼,转身就跑。脚快得好像踩了风火轮。

高大的身影在阳光下拖出一道长长的,带着雀跃劲头的影子,朝着季家的方向,一溜烟就没了踪影,那速度比当年在战场上追杀狄戎崽子还快。

“哈哈哈,”沈桃桃看着他那副火烧屁股般的背影,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谢云景,你看看,这还叫没心思?我看啊……等咱们新城建好,集体婚礼的时候,铁定得多一对。张寻和季姑娘,跑不了。”

她掰着手指头,一脸兴奋地畅想:“周莹姐和李大哥,王玉兰和陈黑子,柳如芳和赵老四,春娘和我大哥,再加上张寻和季姑娘,啧啧……五喜临门,多热闹。”

谢云景却沉默着。他深邃的目光追随着张寻消失的方向,墨色的眸子里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

那眼神里没有沈桃桃预想中的欣慰或调侃,反而带着一丝惋惜。

他缓缓收回目光,落在沈桃桃那张写满兴奋和八卦的小脸上。沉默片刻,才低沉开口,“季岁岁……是现任季家家主。”

“家主?”沈桃桃一愣,随即不以为然地摆摆手,“家主怎么了?张寻还是当朝太傅之子呢,虽然现在跟着您流放了,可身份地位,配得上啊。再说了,季姑娘那么厉害,人又漂亮,气质又好,张寻能娶到她,那是他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她越说越觉得般配,眼睛亮晶晶的:“你想想,张寻那性子,跳脱冲动,就得找个季姑娘这样沉稳有本事,能镇得住他的,多好啊。”

谢云景静静地看着她,眼里没有半分笑意。他薄唇微抿,似乎在斟酌着如何开口。

许久,他才缓缓说道,“历朝历代都没有女人……当家主的先例。”

“啊?”沈桃桃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心头莫名一跳,“什么意思?”

“宗族礼法,女子……不可为家主。若女子承继家业,执掌门户,则……需行‘自梳’之礼。”谢云景耐心地解释,自动忽略了沈桃桃为什么不知道这件事的怪异。

“自梳?”沈桃桃猛地瞪大眼睛,她对这个词并不陌生,前世看过的那些历史剧里,这个词往往意味着……

“对,自梳。”谢云景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冰冷的残酷,“于宗祠前,焚香告祖,当众梳起发髻,永不嫁人。”

他顿了顿,接着说:“季岁岁,在季家被抄没流放前夕,于季氏宗祠残破的牌位前,当着一众惶惶不可终日的族人,亲手梳起了她的发髻。”

所以,她已是自梳之身。此生……不嫁。

沈桃桃吃瓜的兴奋劲,此刻被浇得透凉。

怎么能这么残忍,季岁岁她才多大,她那么美,那么有才华,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啊。

怎么能就这样,被一个冰冷的仪式,锁死一生。

她为了季家,为了霁月窑的香火不灭,竟然连自己的终身幸福,都一并献祭了。

“为什么?她那时候才多大,十七岁啊。”沈桃桃想着自己十七岁的时候,还是个上高中的孩子。

“因为,她没有选择。”谢云景的话语里也有一丝叹息,“当时霁月窑百年基业,毁于一旦。族人流放,前途渺茫。人心惶惶,风雨飘摇。她父亲神志不清,身为长女,她……必须站出来,用最决绝的姿态稳住人心,撑起季家最后一点脊梁。”

“自梳不嫁,便是告诉所有人,季家还没倒。她季岁岁就是霁月窑的魂。”

“这份将自己彻底献祭给家族命运的悲壮,让那些惶惶不可终日的族人有了主心骨,才在流放的路上没有彻底散架。”

“也断了所有觊觎季家最后一点传承,觊觎她本人的……念想。”

沈桃桃怔怔地站在原地,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气。阳光洒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心口像是压了一块巨石,闷得喘不过气。

“那……张寻……”沈桃桃想起刚才张寻那副欢天喜地,仿佛奔向幸福的背影,心头如同刀绞,“他……他知道吗?”

谢云景沉默片刻,缓缓点头:“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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