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人家求得诚恳，傅阑珊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了，出门在外，怕得就是惹事上身，她如今举目无亲，万一真是遇到了心怀叵测的人，可怎么脱身？
她站在那思量许久，迟迟不肯点头。
中年男人彻底没辙了，把身上带着的所有证件都掏出来，一一递到傅阑珊面前。
“这，是我的名片，这，是我的身份证，这，是我的驾驶证，这，是我老母亲的身份证……”男人一一指着证件给傅阑珊看，她接过来，仔仔细细看了好几轮，确实没看出作假的痕迹。
“这……”傅阑珊有些动摇了，正迟疑着，两个穿着警服的人上来了，扫一眼车厢，板着脸问道：“刚才有人报警说这里有民事纠纷，谁报的警？什么纠纷？”
傅阑珊先是一怔，继而长舒了一口气，心说也不知是哪个好心人报了警，既然民警到了场，那她也就不担心脱不了身了。
老太太瞧见穿着警服的人，顿时眼睛就直了，二话没说松开傅阑珊的胳膊，颤颤巍巍地迎着民警走了上去，一把扯着人家的袖子问道：“同志，您认不认识我们家宝升，陆宝升，他在部队里当兵，同志你有没有见过？”
民警被问得一头雾水，“老人家，我们跟部队不是一个系统，你打听错人了。”
老太太不甘心：“那你有没有同志在部队？能不能托你打听一个人？”
“妈！”中年男人气得跺脚，然后拦在了老太太和民警跟前，不住地点头道歉：“对不起了警察同志，我妈她精神不大好，给你们添麻烦了。”
两个民警相视一眼，刚才接到报警的时候，报警人说是大巴车上有个老年痴呆的老太太拉着乘客闹事，妨碍发车，看来就是这个老太太了。
两人会意，其中一个民警低头，举着对讲机说了一声：“找到了。”
然后抬头，掏出警察证，严肃道：“有人报警说你们扰乱公共治安，麻烦跟我们走一趟。”
中年男人眼睛蓦然睁大了：“警察同志，没有的事！是都是个误会，都是个误会。”
民警皱眉：“是不是误会，回了局里再说，现在先跟着我下车。”
“我不走……我不走……”老太太听说要下车，顿时眼圈就红了，哽咽着说道：“我要见宝升，我要见宝升……”
民警的眉头皱的更厉害：“到底谁是宝升？”
中年男人忙打圆场：“她老人家糊涂了，说胡话呢。”
“我没糊涂，宝升是我小儿子，我看着长大的孩子……”说到这，老太太忽然就哭了起来，满是皱纹的脸不一会儿就爬满了眼泪。
听着哭声，傅阑珊心里很不是滋味，由人及己，正如她对母亲念念不忘那样，老太太同样对儿子念念不忘，即便她不知道这中间究竟有什么变故，此情此景也足以令人黯然。
对于老太太突然的反应，民警也有些措手不及，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莫衷一是。
开车时间已经延迟了十来分钟，有乘客坐不住了，抱怨道：“你们闹够了没有啊，我们还等着坐车呢！”
“对啊对啊，你们要闹就下车闹，别妨碍我们坐车！”
“真是奇葩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催促的声音一声比一声激烈，傅阑珊心中有些不忍，不由得向前走了半步，想说自己愿意跟着老太太走，不料老太太忽然呜咽道：“你们可能觉得我无理取闹，可是我就是想坐车去看看我的宝升……”
看着老母亲老顽固的模样，中年男人终于忍不住了，他涨红了脸，眼圈发红，大声吼了一声：“宝升他早就不在了！二十年前！他就不在了！”
咚，胸腔里有什么狠狠重击了一下，傅阑珊不受控制地瘫坐在座位上。
方才一直抱着看热闹心态的乘客，全都睁大了眼睛，空气骤然安静下来，指指点点的声音在一瞬间消失殆尽。
老太太瞪着双眼看着中年男人，嘴唇瓮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良久之后，两行清泪从她脸颊滑下来，漫长的无声的哭泣，令人不忍卒视。
傅阑珊怔怔望着前方，不意眼泪滚落下来，都说生离死别，人世无常，那些未曾经历过的人，哪里懂得这其中悲苦？
她尝过了，个中苦涩无人能解，想必老太太也苦于这般折磨，才会选择性地忽视这般伤痛，以至于到了深信儿子还在世的地步。
“妈……”中年男人两眼含泪，但终究还是强忍了下去：“现在，你可以跟我回家了么？”
老太太不说话，低着头，一边抹眼泪，一边脚步蹒跚地往车头方向走。
傅阑珊的目光紧随着她的身影，直到那身影消失在车门口，老太太终究还是自己走下了车去。
中年男人有些恍惚地站在那里，直到两个青年接连喊了好几声爸。
渐渐的，他回过神来，满脸的颓丧和疲惫，无暇看两个儿子一眼，就无声地下了车。
两个青年有点慌，忙不迭地跟上去。
短暂的闹剧划上一个局促而又戏剧性的句号，两个民警一脸茫然地看着方才老太太站的那块地面，又茫然地对视一眼，摇摇头转身下车去了。
大巴司机伸长脖子回头望车后方看了一眼，脸上全都是凝重。
“各位乘客请注意，发车时间已到，请系好安全带。”
机械的播报声自车顶的广播发出，响彻了整个寂静的车厢。
无声的车厢，弥漫着沉重的气息。
傅阑珊转头看向窗外，车水马龙，早已看不到那个倔强的老太太的身影。车身震了震，慢慢开始加速，车窗外的风景一点点的模糊，最后飞驰着倒退，只剩斑斓的色彩。
紧赶慢赶，总算赶在九点钟之前到了书店门口。
还没到跟前，傅阑珊就被店门口站着的两个人吓了一跳。
徐建和沈嘉成不知道什么时候到的，两个人看见傅阑珊，不约而同地微笑着挥手。
傅阑珊脸一热，忐忑地走了上去。
“傅阑珊！”徐建率先迈开步子迎了上去，一脸的忧心忡忡，到了跟前，他盯着傅阑珊的脸左看右看，好似怕她脸上掉块肉似的。
“沈大哥，你来了，”傅阑珊客气地对着他点点头，然后目光看向沈嘉成。
沈嘉成微笑着看她，注意到她眼底的青影和红红的黑眼圈，有些心疼。
昨晚大学同学群活跃了一阵，沈嘉成借机和刘筱雅私聊了一会儿，听刘筱雅说起去年她去祭拜的事，说是走得时候也没打招呼，就在刘筱雅以为傅阑珊不告而别的时候，第二天一大早她又准时出现在书店门口，只是精神状态很糟糕，两只眼睛又红又肿，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伤心事哭成那样，后来慢慢聊了一些，才知道她有亲人葬在乡下，每年清明都要回去看一看。
听说今年她又和去年一样回去了，沈嘉成放心不下，一早就来书店门口等着，不料和徐建狭路相逢，不用问，徐建也知道这桩事，为此他心里有了醋意，怪自己对她知之甚少。
“还没吃早饭吧？我带了小笼包和豆浆，”沈嘉成说着，把两只胳膊向上抬了抬。
徐建望了一眼他两只手上提着的袋子，顿时一阵懊丧，心说自己为什么总是这么迟钝，人家能想起来买早饭带来，他却两手空空地来了，这样下去，他肯定竞争不过那人了。
傅阑珊见徐建一脸的沮丧，抿嘴不语，倒是沈嘉成先说话了：“小兄弟，我只买了两份早餐，你看……”
徐建本就是不肯拾人牙慧的性子，听沈嘉成这样说，立刻就梗着脖子一脸正色道：“我不吃你的东西，我自己去买早饭！”
说完，他就赌气地转身，旋即就进了旁边的包子铺里。
傅阑珊微讶，瞅着那包子铺的门口，顿时哭笑不得，不知该说什么好。
“饿了吧？”沈嘉成冲她笑笑，然后用头点了点书店门，“咱们进店吃。”
心口突然一阵幸福的普通乱跳，傅阑珊羞涩地微微低头，曼声道：“我来开门。”
吃完了早晚，沈嘉成却不走，把餐盒收拾一番后，他又返回店里。
傅阑珊很意外：“你不上班么？”
沈嘉成笑：“上次不就说了么，我的工作弹性很大，今天少上一点，明天再补回来。”
傅阑珊嘴上不说，心里却大概明白，沈嘉成这是特意为她调了作息，大约是听了什么消息吧，才会突然这么关照，她不知道是不是该欢喜，但沈嘉成既然说了要留下，她也没有赶他回去上班的必要。
“那行，你挑个位子看书吧，我先收拾一下，等会该有人来看书了，”她说着，弯腰就去拿桌上的除尘掸。
“我来，”沈嘉成先她一步把除尘掸拿在手里，“你趴着休息会儿，今天我替你。”
傅阑珊说不出的吃惊：“这怎么能行呢？你放着好好的班不去上，却来我这里做苦力，何苦来哉？难不成你调休就是为了来我这吃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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