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退婚
京城。
今天是十月十五，下元节祭三官，城里十分热闹，十里长街，人如流水，马若游龙。
连天公都识趣，刚好结束了一连几日的细雨。
灯火如簇，香烟混沌，漫天的烟火照得天空亮如白昼，更照得街市灯火斑斓，人流如织，如一条缀着宝珠的白练。
在整座城市的最深处，坐落着全京城，也是全大昭国最繁华的一座宫殿——鸾阳宫。
有诗言，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
而鸾阳宫就是地上的白玉京，大昭的黄金城。五步一楼，十步一阁，这里是大昭国皇室的居所。
宫外人声鼎沸，人人都在欢庆节日。今年下元节与鹿鸣宴合办，这座华美的皇宫里自然只会更加热闹。
此刻鸾阳宫的主殿，光明殿内觥筹交错，成串的灯笼辉煌通明。
大殿以金为砖，以丝绸为毯，奢美非凡，每根支撑着庞大宫殿的红色巨柱上都刻着一条回旋盘绕、栩栩如生的金龙，分外壮观。
殿内按官位职级高低排列座位，三公九卿列位于殿内坐席，其余官位更低的官员只能眼带羡慕地围坐在殿外，顶着寒风一边烤着座下的象足黄铜火盆一边侧耳细听殿内的笑谈。
最高处的明黄龙椅上空空如也，原本高坐于此的崇文帝不胜酒力先行撤席。
如今在光明殿坐得最高的只有一人，那就是大昭国的左相——傅时完。
傅时完是个身高八尺的美髯公，一身红锦官袍，腰系白玉带，看起来儒雅随和，一双笑眼总是眯着，像是个没什么脾气的老好人。
“左相不必担忧，白虹山庄同我有旧，我已知会庄主和江湖上一些好手帮忙寻找，若有千金的音信，定第一时间前来告知。”
“多谢，多谢。元谋无能，有个这么能给我添麻烦的女儿。”
傅时完说完叹了口气，举杯一饮而尽。
给他敬酒的人渐渐排到了末席，轮到了本次殿试一甲的三位新秀，然而众人回头时却发现端着酒爵前来奉酒的队伍奇奇怪怪。
领头的位置空了一人，两个年轻人面面相觑，紧张地举着杯子，眼神崇敬，脸上带着初入官场的青涩和稚嫩，和傅时完等位高权重的长官们隔开了一人的距离，泾渭分明。
“傅、傅大人，状元郎似乎有事先走了......”
傅时完听了后并未动怒而是朗声大笑，“这孩子的脾气还是没变。”
他笑完后亲切地拉过站在原地僵笑着的榜眼和探花，勉励了几句，三言两语就打消了二人的不自在。
东侧的一面八扇绘青龙缠云屏风后，隔坐着后宫女子和官员内眷们，上首几席语笑嫣然，和隔壁一样风平浪静，中下位置端坐着的贵女们脸上神情却各有古怪。
有人吵起来了。
起因是户部侍郎家的小姐在闲谈时提到了失踪已久的傅相嫡女。
这位陈家小姐把着身旁友人的臂弯，言语间意味深长：“你家可有谈过你的婚事？你那嫡女姐姐下落不明，我看她和镇北侯世子的婚约也......”
坐她旁边的那名贵女低垂眼帘，眼角那颗胭脂红的泪痣在灯火下愈发明艳，她摇了摇头，按住好友的手轻声劝阻道：“嫣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慎言。”
但陈嫣然还不甘心，她一脸恨铁不成钢，猛地坐直身体对她说：“这份婚约拟定已有数十载，婚期却被镇北侯府一拖再拖，世子避她如蛇蝎却独爱和你品读诗词，你冰雪聪明，其中缘由你还看不出吗？连我都能看出来世子对你有意！环佩，机会掌握在少数人手中，你要学会争取。”
傅环佩被她说得脸颊绯红，动了动唇只叹了口气，一双美目仿佛凝着无边愁绪。
在这殿中跪坐多时，有的贵女已经坐得东倒西歪，呲牙咧嘴，但她却依然仪态大方，坐姿昂阔笔直。
“争取？争取什么？”一道凝聚怒气的女声气势汹汹地插了进来。
“婉娘至今生死未卜，你这个好妹妹不仅不担心甚至开始正式谋划抢夺她的未婚夫婿了是吗？可笑！”
永乐郡主张雅淳把她们的话都听到了耳朵里，她怒不可遏，直接站出来为挚友出头。
女子一双杏眼里跳动着小火苗，和身上的橙红色的雪兔小袄相映衬，显得越发生机勃勃。
永乐郡主张雅淳素有“母霸王”的美名，陈嫣然有些怵她，却梗了梗脖子大声道：“郡主此言差矣，京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傅婉虽与镇北候世子自小订了亲，可世子那边却一直对这门亲事是不乐意的。”
“你管他乐不乐意呢，这门亲事一日未解，江厌离就一日是傅婉的未婚夫！你傅环珮想要染指傅婉的东西，也配？”
她从头到尾没接过陈嫣然的话头，矛头一直对准另外一人。
傅环佩浅棕色的睫毛颤了颤，她一言不发，双手却悄然将自己的素色裙摆捏得越来越紧。
“郡主说话未免太难听了！”陈嫣然被她语气中的轻蔑刺痛，同为庶女，她最能和傅环佩感同身受。
张雅淳三番两次被她打断，柳眉高高一挑，抬手就将挡在她面前的陈嫣然推翻在地。
“你算什么东西？！”
跳梁小丑，实在碍眼！
周围没有插话却一直在暗中关注这边的人们纷纷倒吸了一口冷气，但看清动手的人是谁后又觉得不出意料。
张雅淳是安王之女，便是崇文帝的侄女，素来有嚣张跋扈的名声，但她也有嚣张跋扈的资本。
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傅环佩好似终于看不下去了，她叹了口气然后站起来，对永乐郡主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礼：“郡主何必如此，今日的事情传出去恐怕对郡主名声有碍。”
“能有什么碍？谁敢有碍？”
永乐郡主语带不屑，冷冷一笑。
她显然是个泼辣性子，狠狠瞪你一眼时仿佛下一秒就要掏出长鞭抽在你身上。
如果傅婉此时在现场就会觉得这一幕何其眼熟，小说里的恶毒炮灰和恶毒女配关系好，仗着家世欺凌弱小孤独的女主，接着就会被姗姗来迟的男主打脸救场。
“郡主好大的威势。”
清冷的声音在众人背后响起，江厌离面容冷淡，站在席间，头戴银蓝色冠冕，一身耀眼的大红袍，彰显状元身份的大红花被他摘下随意握在手中。
虽然长相俊美无俦，其人却像一轮清瘦孤高的皎月又像一只山间独立的白鹤，气质疏离寡然，高高在上。
世人多偏爱才子，更不要说江厌离这般才貌双全的极品。
贵女们钦慕的眼神难以控制地落在了他的身上，有些容易害羞的已经面色通红，好像一只熟透了的红虾。
男人对这些目光视而不见，薄唇微微抿起，眼底不带丝毫感情。
他本不想掺和这些无谓的争执，只是这处的喧哗声越来越大，早就吸引到了隔间男席的注意力，正巧那边慢慢开始散场，有些家族的男宾过来寻自己家的族妹。
江厌离对官场虚情假意的逢迎不感兴趣，提早离场想出门散散酒气，却在要出门时隔着老远就听到了傅环珮的名字。
走来时正好看见雅淳郡主推陈嫣然这一幕。
陈嫣然被推到地上后眼泪立刻掉了下来，她转身发现旁边除了镇北侯世子竟然还站了好几个世家公子，有些还是与自家相熟，家中长辈有意为自己说亲的对象！
她顿时又羞又气，推开来扶她的宫女，哭着跑出了光明殿。
“嫣然！”傅环佩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眼神担忧，目光与江厌离不经意间对上时仿若被刺痛般一触即分，随即避嫌地背过身去。
江厌离从她身上无奈地收回目光，垂眸思考片刻，再开口时神情更加冷淡疏离：“有些话是该早些说清楚。”
“我无意与傅婉完婚，等人一找到，我就会亲自去相府解除婚约。我从未喜欢过她，永乐郡主如果真为好友着想，以后就不要再打着这份婚约的名号欺侮旁人了。”
此话一出，四周顿时一静。张雅淳脸色陡然变得难看。
过了片刻，就像一粒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水面，从此处泛起无声的波澜，又很快卷起惊涛骇浪。
“我没听错吧，世子要解除婚约？！”
“刚才你没听见吗，听说世子对傅家的庶女有意，难道是为了她解除的婚约？！”
“不可能！世子怎么可能看上区区一个庶女，那些都是话本子乱写的，我看是因为傅婉的脾气和品性太差，世子受不了这样的毒妇做自己的妻子。”
听到这，江厌离眼神在某个人的背影上停留一瞬，到底还是收敛性子没说出一些更出格的话语。
窃窃私语声中，落在傅环佩身上的目光越来越多，而她背脊挺直，低垂目光，仍是面不改色，一派优雅娴静的大家闺秀姿态。
她定定地看着垂落在自己面前的那几片天蓝色缎子，上面还残留着自己刚刚掐出来的些许指印。
好半晌，她才轻舒一口气，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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