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启程
京城五十里外,南江渡口。
岸边栽种着数棵桂花树,馥郁的桂花香沿着河岸送往各处,香气熏人。
金桂寓意着一帆风顺的仕途,每年科举应考之日,都有无数考生或他们的家人在这些金桂树上系挂红布,祈求顺利考取功名,出人头地。
因此这个渡口又被戏称为状元古渡,每一个路过此地拜过桂花树的年轻人或多或少都曾幻想过来年金榜题名,打马游街的状元是自己。
而今天,状元古渡上来了一位真正的状元。
江厌离背着手,仰头去看桂花树上那些密密麻麻的红布头,红巾随风飘扬,和被吹散的桂花在一起组成了满山金红的波浪。
他从未来此地拜过桂花树,可是他却在一棵桂花树的最高处瞧见了自己的名字。
“信女虔诚祈愿,愿瑾瑜哥哥金榜题名,月中折桂。”
祈愿人的姓名被掩在树叶后看不清了,但全京城会缠着叫自己瑾瑜哥哥的女子唯有一人。
江厌离怔忡片刻,他已经许久没有听到过那人的消息,以前不胜其扰,现在耳边清静了竟然还有些不习惯。
但也仅仅是一点不习惯而已,婚约一解他们便形同陌路。
他漠然垂下眼帘,这意外的发现没有在他心中惊起丝毫波澜,仿佛刚刚看见的不过是一片普通的树叶。
身旁的书童回头焦急地张望一会儿,又失望地转头:“公子,还是没来。”
江厌离看着前方逐渐开始登船的人群静了静,然后轻叹道:“罢了,是她的性格,不必再等了。”
书童小声抱怨:“向来是别人等您,还从来没有见过敢让镇北侯世子等的女子。”
他忍不住为自家主子抱不平:“您的心意,只要是有心人定然会明白,可眼下您就要启程去蜀州了,好么,连来送您一程也吝啬。哪怕是叫人带个话也好啊。”
江厌离注视着船舷边随风荡起的涟漪,平静道:“墨生,她也不容易。”
他虽神情平淡,可说话的语气还是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失落。
墨生张了张嘴,可他知道不能再说了,悔婚后想立马重新缔结一份新的婚约本就不易,更不要说新人的身份地位和前一位相比属于是急转直下。
不仅世人的流言蜚语得费工夫平息,前一位的母家更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近日世子的麻烦一个接一个,其中就有傅婉的生母林嫦的手笔。
包括这次被外放出京,也是因为林家人的从中作梗。新科状元的委任向来是板上钉钉的京官,被撵出京的状元郎,这还是历史上的头一位。
墨生心疼自家世子受的这些冤枉气,凭什么?!
他可是镇北侯世子,身份何等金贵。
主仆二人相对无言,临上船的那一刻,二人身后却传来一阵疾呼。
“留步!江公子请留步!”
他们身后,一个身穿鹅黄襦裙的侍女跌跌撞撞地朝着二人跑来,她手上还捏着一个木匣。
江厌离认出了这是谁的侍女,他眼睛亮了亮,清冷的面容柔和下来。
黄衣侍女大步冲到江厌离面前,将护在自己臂弯的木盒交给他:“公子请见谅,我家小姐自上回宫宴后就被禁足在家,想来送公子一程但也有心无力。”
江厌离摇头,他小心翼翼地揭开盖子,拿出里面被一张丝绢仔细包裹的物件。
侍女又道:“这块玉佩是我家小姐亲自设计,雕刻的纹样,因为技艺不熟手被嚯开了好多口子,眼下都熬青了。小姐说她不如工匠手巧,手头也不宽裕,比不上嫡姐之前为您打的簪子,但拙作只为聊表心意。若是江公子不喜欢,路途上扔进湖里,它若是能和青山绿水做伴也有几分野趣。”
江厌离用行动证明了他有多珍视这块玉珏,只见他解下自己腰间价值连城的羊脂玉扣,反手就换上了傅环珮为自己做的玉佩。
一整块玉壁因雕刻者的技艺不精被戳得坑坑洼洼,上面雕刻的燕雀衔枝图看起来像胖鸡吃虫图,总之虽然玉料价格不菲,但配上这技艺属于是典当了老板还嫌弃自己可能要倒贴钱的水准。
可江厌离却分外珍惜,他爱不释手地抚了抚上面的纹路,转头对那侍女道:“礼物我收下了。烦请转告环佩,我很喜欢,也请她珍重。”
他说完后笑了笑,平时周身环绕的清冷孤高一秒钟散去,霎时色若春花。
在这一瞬间他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世子,只是一个普通的为心上人心动的少年人。
黄衣侍女脸没忍住红了红,她福身郑重道:“奴婢记住了。对了,小姐还说,公子此程万望保重,她会等您回来。”
蓝衣公子和他的书童最后上船。
开船的时辰一到,船夫下船抛锚,巨大的鸟船渐渐离岸远去,最后变成了黑色的小点在宽阔的南江水面上漂流。
金色的桂花被秋风打落,在岸边铺了厚厚的一层,仿佛江水都被浸出了桂花的味道。
京城相府又叫相城,因其广阔无垠堪比一座小城闻名,坐落在寸土寸金的皇城脚下,鸾阳宫旁,与天子为邻。
相府分内、外两城,整座建筑依山而建,层楼叠院,错落有致。
院子里原先种着许多木芙蓉,那是傅家嫡女傅婉曾下令种的,因那是她最喜爱的花,但现在相府的小厮们一棵棵砍了,准备栽种傅环珮喜欢的玉兰花。
世家贵族一直这样,兄弟姐妹们相互倾轧,谁占得了上风谁就能取得更高的话语权,底下的下人也是最会看眼色,最能见风使舵的。
暖阁里,一只莹润如白藕的玉臂从窗子里探出,随手从空中接住一朵被晃下来的醉芙蓉,花心已经变成了深红色,这意味着这个品种快要开繁了。
以前,傅婉一直把这些花照料得很精细,天南海北地去搜罗各地珍惜的芙蓉品种,除了最常见的白色木芙蓉,院子里名贵的醉芙蓉和重瓣芙蓉,听说她还命人研究出了绿色的芙蓉花,只是还没开,眼下就被人拔掉了。
屋里,依靠在美人榻上的女子一身轻纱罗裙,头发未梳,一头如瀑青丝随意披散至腰间。
她的发色和瞳色都偏浅,或许因为这样才会让有些人误以为她是落入凡尘,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傅环珮手握一卷干净书册,仰头去看空中的旋转着飞落的芙蓉花,感叹道:“真美啊。”
一名黄衣侍女端来一只托盘:“这是厨房新研究出来的吃食,梅花汤饼。让姑娘尝尝,看能否用于下季新菜。”
玉碗中,捏成梅花形状的粉面团漂浮在浓汤里,氤氲出一股淡淡的腊梅香气和檀香。
傅环珮舀了一勺便不再尝,眉毛轻皱:“看起来像消遣时光的甜点心,高汤却又用的是鸡汤,左右不沾只会败兴。告诉他们,再用这样的东西糊弄我就别干了,蓬莱居给的月俸是高,但不养庸才。”
黄衣侍女低头应喏,手脚麻利地将桌上的碗筷收拾后,复又退下。
一旁的双髻侍女上前为她捏肩揉背,“小姐何不把心放宽些,蓬莱居如今势头无两,纵观整个京城也没有能与您经营的蓬莱居相比的酒楼。”
傅环珮微微闭眼:“还不够。我要的不是整个京城,是整个大昭。”
双髻少女垂头不再说话,她心里只有满满的佩服和歆羡。
谁会知道如今声势颇深的蓬莱居背后的东家是个女子,而且还是曾被世家大族们视若无物的傅家幺女。
抛开这层身份不谈,小姐也凭借着自己的手段在傅家,在京城的圈子站稳了脚跟,甚至还成功让那位眼高于顶的傅家嫡女栽了个大跟头。
榻上一直闭目思考的女子忽然睁眼,问道:“瑾瑜已经离开了?”
有侍女接话道:“正是,迎春之前来报,已经将玉佩送到了江公子的手上。”
傅环珮笑笑,眼里盈满无限情意:“那便好。”
一直为她捏肩的侍女见状好奇地问:“小姐为何不亲自去送?相爷虽说是禁足,可那只是对外做做样子,不曾真的禁止您的所作所为。”
傅环珮仰头靠在椅背上,樱唇微勾:“你呀,不懂男人,也不懂他。”
对身世显贵又才貌双绝的镇北侯世子来说他要什么得不到?
可轻易到手的一切都没有意思,像她那个愚蠢的嫡女姐姐那般越主动只会让他越疏远。而她只需和他保持距离,隔段时间再勾勾手指便足以让他遐思无限,泥足深陷。
她送他玉佩是为了让他睹物思人,牵肠挂肚,等到了时机她再去找他,给他一个惊喜,那时水到渠成,情意汹涌,她才能离他的心更近一步。
窗外飞花簌簌,窗下美人一身轻衣,眼神温柔如水,嘴角噙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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