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江厌离的选择
夜凉如水,刺史府的书房里燃着豆大的灯火。
烛光时不时跳跃,隔着窗纱只能看到光晕边,模糊的一团人影。
江厌离坐在书桌前,看着司法参军呈上来的东西沉默良久。
寥寥数语,却越看越心惊。
这张纸是底下人审问了李威府上所有关联人士,整合在一起的口供。
司户参军刚来,没见过那张纸,见刺史大人只看却不言不语,心底纳闷。
“这李大都督究竟是犯了什么罪案,引得如此兴师动众?”
这几日,整个衙门都睡不好觉,忙得晕头转向,只知道蜀州都督李威犯下重罪,人证物证俱全,要捉拿他归案。
司法参军睁了一只眼,瞥了眼这不会看眼色的书呆子,冷哼道:“陈大人不该问犯了什么罪,而该问犯了几条罪!”
谁能想到,蜀州的武将军竟然和山匪、海盗勾结多年。
每当需要军功和军费时就相互说好,让他们去抢劫村落,滥杀无辜,搜刮民脂民膏,惹得百姓怨声载道。
这时李威再带人大张旗鼓地去“剿匪”,给蜀州百姓和朝廷演一场好戏。
军费到了李威手里、强盗和山匪手里,就是和底下真正出生入死的边军将士们无关。
边军吃不饱穿不暖又有什么关系,反正需要的胜仗李威都有办法打赢。
苦的只能是手底下的军民和被抢劫、杀害,流离失所的村民。
司户参军听了来龙去脉吃惊地合不拢嘴,“作孽啊,真是作孽!李威竟如此胆大包天!”
司法参军冷冷想到,可不是么。
更蹊跷的是山匪找到了,藏匿粮草的密道找到了,那些被李威克扣,不翼而飞的军费呢,又去了哪里?
他的眼神落到书桌前的江厌离身上,又最后落到他手里那份供词手中。
应当那就是答案。
书房里,两双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他,就差把他看出一个洞。
刺史大人表情莫名,他面露挣扎之色,然后吐出一口气。
“两位这几日辛苦了,先下去歇息吧。”
司法参军僵住了,他没忍住上前一步,“这供词……?”
江厌离放下手中的纸,屋子里的阴影盖住他清冷的侧颜,他平静道:“这份供词本官还要好好再斟酌斟酌,两位大人先请回吧。”
两位参军面面相觑,可官大一级压死人,再怎么不愿意也只能不甘地弯腰,拱手退下。
司法参军眼露不甘,他出身寒门,但在蜀州苦心经营十几余年,眼看就能升迁了,却突然空降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半大小子,处处压自己一头。
他咬着牙,恨恨地退出了书房。
门吱呀一声又合上,江厌离闭了闭眼,心头忽然涌上无限疲惫。
右相?不,这怎么可能。
除此之外,李威的直系下属,一个姓林的主簿还供述傅婉是被拐卖到蜀州的,幕后指使者竟称是环佩......?!
而齐胜的供述中指使他刺杀傅婉的人就是李威,李威却说是白虹山庄的少庄主栽赃诬陷他,又称那名叫西门致羽的少庄主和环佩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简直荒谬!
江厌离脸色黑沉,攥紧拳头。
以他对傅环佩的了解,这绝不可能。
“公子,这里有一封京城的来信。”
墨生顾不得江厌离回应,急急忙忙地推门进来,将手中的信封放在他面前。
江厌离看到信封上的落款心头泛起浓浓的喜悦,他眼神一柔,正要拿起,眼神掠过一旁的供词时却动作一滞。
墨生奇怪道:“公子,傅三小姐的信你不拆开看看吗?这封信其实前日就到了,只是这几日大家都忙得团团转所以才没顾上。”
他知道自家世子很想念傅三小姐,这才听到底下人的回禀后急急忙忙就跑了过来,却不明白他为何会是这样的反应。
书桌上的文籍书册满满放了一堆,除开笔墨纸砚,正中间被分割成两半。
一半放着供词,一半放着傅环珮的信。
江厌离的脑子被各种思绪搅得混乱不堪,有一段时间没发作的头疾又开始闹腾,太阳穴附近又开始突突跳动,疼得他直吸气。
他面色苍白,翻手把桌上的信和供词一起盖上,吩咐墨生:“请苏师傅来府上一趟。”
墨生心一惊,急忙去请。
知道这是他的头痛又犯了,世子一直有失眠的毛病,如果连续几天都睡不好觉就会头痛难捱,想到这几天的忙碌,世子定是心神劳累,没有时间好好休息。
以往大人头疾严重时都有傅三小姐在一旁温柔陪伴,为他按摩穴位,还会做安神的药汤。
说来也神奇,许多郎中都束手无策的顽疾,在傅三小姐的努力下还真的有所好转!
只是如今大人孤身一人,日子恐怕难熬了……
唉,要是傅三小姐在就好了。
江厌离也在想同一个人。
他头疼欲裂,眼前一阵发黑,可却难以自抑地想起那个被他放在心尖上的少女。
环佩,环佩……
头上似乎传来她指腹的温热,耳畔回响起她清甜的声色,他仿佛又回到那个夏天。
平日里总是循规蹈矩,对他躲躲闪闪的少女忽然在一日冒着瓢泼大雨冲到他马车前。
在他愣怔的眼神中,高兴地扬起手,举起手里那根脏兮兮的药草,活泼生动得像山谷里的雀儿。
“我找到能治你头疾的药草了,瑾瑜哥哥!”
然而喊完那四个字她忽而脸色苍白,瑟缩着往后退了几步,顿了顿道:“是我逾矩了,世子......不,江公子。”
姿容明艳的少女在雨中被淋成了落汤鸡,像柔弱的雏鸟被浇湿了羽毛,明明也是傅相的女儿,也该被娇养珍藏,却孤单地站在街头,无人给她撑伞。
她身上的裙摆和绣鞋全被泥土染成了黑色,顺着雨水滴滴答答地落着黑水,握着草药的手指通红,指关节不知在哪里擦破了,满是伤痕,有些还在渗血。
见他的目光看来,傅环佩藏了藏自己满是泥尘的鞋子,却藏无可藏。
她眼眶通红,狼狈地低下头,以为他是嫌弃自己这副模样,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我问过大夫,这川穹草是真的有用。”
“抱歉,我好像,又丢脸了。”
见江厌离沉默不语,傅环佩慢慢放下手,眼泪大颗大颗地流下来,和雨水混成一片。
江厌离再难忍受自己的心悸,他抿紧嘴唇,从马车中探出一只手臂,牢牢擎住她躲闪的瘦小身体,将她扯入马车中。
车外的女子一声惊呼,川穹草从她手心滑落,掉入车轮下的小水泊中,白色的小花在水中静静盛开。
江厌离回神,按揉隐隐作痛的眉心。
这样一个柔软、美好,纯洁无瑕的少女怎么可能做出供词上说的那些可怕的事情。
江厌离皱眉想到在牢中忽然疯掉的李威和牢里语意模糊的沈烨。
他沉着脸拿起右边的那份供词,凑近烛火。
明亮的火焰将他手中的证词一点点吞噬,洁白纸页变作漆黑的纸灰,在他四周飘飘荡荡,有黑灰落在他手上烫得他眉心猝然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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