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良禽择木而栖
傅婉蹲下身，把地上滚落的蔬菜都捡起来，提着菜筐走到康家人面前。
她微微弯腰，和康家媳妇对视半晌，默默伸手把她弯曲的手掌捋平。
那里，有一块生锈的铁片。
因为之前用力攥得太紧，脏兮兮的手掌上满是细小的血口，有的还在断断续续往外冒血水。
傅婉深吸一口气，从她手中小心地把铁片抠出来，把菜筐放到她手里。
“从今往后好好活，他们不值得。”
康家媳妇坐在地上，呆呆地握着手里的菜篮子，脸色木然。
纤细的手指慢慢将手里的竹柄越攥越紧。
田里的人默默目送这一行人越走越远。
一个佃户扛着锄头路过，他摇摇头，叹道：“你们傻呀，人家动手打人是因为黄山出言不逊惹恼了那位小姐，又不是为了你们。”
“把辛辛苦苦种的菜送给他们，下周你们拿什么交租？”
这人就是刚才带着儿子第一个匆忙溜走的中年男子，他自觉聪明，躲在人群里明哲保身。
“呸！你也是个男人？！”
“滚吧你！捞好处的时候跑得比谁都快！”
老妪不屑地朝他啐出一口唾沫，转身就走，和田里的其他人互相搀扶着离去。
男子暴怒，他抹抹脸，想到什么轻蔑地冷哼一声：“算了算了，和这帮自寻死路的人争执什么？”
他奚落完，扛着锄头又溜溜达达地走远了。
回去的路上，一行人难得的有些沉默。
傅婉刚到沈家做下等侍女时，自以为日子过得已经算贫苦，可是之前的假瓦市和今日的情景一看才知道，原来阶级之下还有阶级……
丫鬟下头还有被当做畜牲的奴隶，背井离乡的流民，还有被地主霸权欺凌的佃农……这些人甚至食不果腹，衣不蔽体。
而这一切的源头，傅婉比谁都清楚。
纸上得来终觉浅......直到这时她才体会到如她的便宜父亲一样趴在这个庞大王朝身上吸血的吸血虫们有多么可恶。
方知文的心绪也久久无法平静。
他坐立难安，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东家，你说今日我们帮了康家人，还收了其他佃户的菜。他们会不会被黄山和他背后的人报复啊……”
傅婉点头：“当然会。”
一定会，肯定会。
这种人最擅长做的就是欺凌弱小。
而且黄山此人睚眦必报，他今天挨了傅婉的一顿揍，如果报复不了她自然会把气全部撒在这群他有能力支使的人头上。
傅婉看出方知文的担忧，她从袖中摸出一张纸，递给他。
“喏。”
方知文认出这正是傅婉走之前揣进怀里的东西，他好奇地摊开，一目十行。
“这是？”
傅婉微微一叹，“这就是我此前借的东风。”
“本想着以防万一才带上。”
她支着下巴，对方知文平静道：“我从不白拿别人的东西。现在，我们去找那群王八羔子吧。”
一双妙目闪烁着幽幽光芒，显然，傅婉被惹毛了。
蜀州西街，一个小童迎风高呼：“政通镂板，官府最新消息，各位老板们，要来一份不？”
没喊多久，街上就陆续有人从店铺里走出，从怀里掏出几个铜板递给小童，问他要一份。
长丰鱼行里，曾老板抖着腿坐在凳子上嗑瓜子，左边一杯散发着袅袅香气的茶水，右边几颗金珠，手里还把玩着一颗雪白珍珠。
他摇头晃脑，喜滋滋道：“这才是人过的日子啊。”
忽然，门外跑来一个青年，他举着手里的雕板，着急地对曾达喊道：“师父，大事不好了，官府要增税！”
“啥？”
曾达没反应过来，老神在在道：“对贱民增税关我们什么事？”
“曾泰啊，你该学学你师父我，这人啊就得心稳。”
“年轻人，还得练练。”
他笑呵呵地说着，还有心情和坐在他旁边的中年人打趣。
曾泰气喘吁吁，好不容易喘匀了气，把手里的雕板啪一声拍到二人之间的桌前，摆摆手急道：“不是对平民，此次征税的对象就是我们！”
曾达惊得猛睁双眼。
匆匆过一眼，看清雕板上的字句意思，长丰鱼行的曾老板和他旁边的菜行老板都再也“稳”不住，猛地跳起来，嗓子都惊破了音。
“怎么可能？！”
两人震惊对视，在心里不停盘算。
若按这纸上所言的比例纳税，这一年的赚头要足足少五成！
突然，又一个人窜了进来！
他鼻青眼肿，衣服上沾满脏兮兮的泥巴。
“你是何人？！”
曾泰嫌弃地挥挥袖子，摆手驱赶。
那人看见站在曾达旁边的菜行老板后嗷一声哭了出来，“李老板，你可要给我做主啊！”
荣春菜行老板李应然眯着眼睛仔细辨认一番，才把他认出来。
“你是，黄山？！”
黄山连连点头，继续干嚎，他紧走两步想去拉李应然，却被躲开，一个趔趄跪在地上。
他脸皮也厚，就着这个姿势抱住李应然的大腿嚎着：“李老板，我无能啊，我黄山对不住主子啊！”
李应然：“......”
他抽了抽嘴角，喝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黄山抹一把鼻涕泪，抽噎着道：“是这样，今天上午突然来了一伙人......”
他三言两语把发生的事情和李应然说了一遍。
李应然眼睛微微一眯：“简直岂有此理，是谁这么不懂规矩？！难道又是行脚商？”
黄山摇头，他眼里闪过一丝痛恨的狠色。
“李老板，我来时边问边打听，都了解清楚了！那一行人中一个面目不清的女子，一个姓方的书生，他们收菜是为了开店，沿着路线我一路打探猜了个七七八八，这伙人是来自一个叫淑女斋的食肆！”
李应然松了口气，“原来只是一家食店。”
“噗——”
一旁的曾达却猛地一口茶喷了出来，把自己呛得面目涨红。
李应然疑惑地看过去，“曾老板，怎么了？”
曾达摆摆手，“没，没什么！”
这淑女斋胆子可真大，居然惹到了……头上。
李应然没多想，他冷冷一笑，踢开还抱着他腿不放的黄山。
踢得他撞到墙壁上唉哟直叫。
李应然一撩袍角，冷喝道：“跟我走！和我一起把这事回禀给主子！”
黄山一喜，连忙爬起来，昂首挺胸地跟上去。
曾泰一脸犹豫，“怎么又是淑女斋……师父，咱们需不需要跟李老板说说这淑女斋和蓬莱居的事儿啊？”
曾达敲了敲桌子，小眼珠子一转。
“不，先别说！”
对啊！还有个淑女斋！
他们和荣春菜行可不一样，有个好靠山。
新策刚出，风向不明。
在这关头能少得罪一个是一个，淑女斋好歹也是家食店，也是一门生意。
曾达老神在在，“先看看。”
先看看这淑女斋有什么倚仗，捅了个蓬莱居还不够，这次又把“那位”得罪了。
先看看他们的本事再说！
曾达想通，也不再焦虑，他抖了抖腿。
嘿，总之良禽择木而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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