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二章 太康长公主
忽然起风了，冰冷的空气刮在脸上本该带给人刺骨的疼，可做了两道菜，灶火早把全身上下都熏得热热乎乎。
傅婉不觉得寒冷，只觉得凉快。
她爽快地轻叹，看着最前方。
江厌离他们所在的高台处，忽然空了几个位置。
为首的江厌离和姜业成不知何时不见了，也不知道去了哪儿。
在这节骨眼上消失，看来江厌离等人不是第三轮的评委了。
傅婉忽然想明白什么，她四处找了找，果然便在高台下看到了一排长桌。
桌旁围坐着几个人，其中就有第二轮时的颜九盅。
而坐在他旁边的那位老者背对着傅婉，她觉得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
又一队黑衣人端着盘子和各色器皿走上台了，阵阵菜肴飘香。
跟在这些人身后的有好些是傅婉陌生又熟悉的面孔。
牟东来？周天？
傅婉看着这些和她一起通过第二轮的厨子，微微一怔。
难道这里才是第三轮的总赛场吗？
而这些人此前在其他地方比试……
原本广阔无边的巨大广场渐渐站满了人，但傅婉放眼望去，数一数也不过四五十人。
想来第二轮还是淘汰了不少滥竽充数的人。
如今这几十人围成一圈，交错站在一起，黑压压一片，看起来颇为壮观。
牟东来双手环胸，不期然看见了一张年轻的面孔。
他神情微松，有这个小祖宗在，这边应当没问题了。
视线稍移，他又看见一道眼熟的倩影。
牟东来眼底闪过一丝幸灾乐祸，他拨开人群往少年的方向走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少年迟钝地回头，看着他不说话。
牟东来期待地问：“慕松，你和云亭比得如何？”
慕松还是看着他不说话。
牟东来上前几步，催促：“说话呀，你哑巴了？她做的菜你总看见了吧，如何，你有几分把握？”
慕松空茫的眼神过了好一会儿才聚焦到牟东来身上，他慢吞吞地问：“你谁？”
“......”
牟东来一口气没上来，险些被他气个半死！
这些厨艺天才脑子里装的都是水吧？！
所有人到场没多久，人头攒动的看台上忽然一阵轻微的骚动。
赛场外吗，传来了一阵纷乱的脚步声，一座金红的轿撵被官员们簇拥而进。
轿撵内伸出一双保养得到的手，旁边一个面白无须的男子一甩拂尘，恭敬地弯腰，将她迎下来。
另一边，站着一个明艳的少女，仰头和那名走下轿撵的美丽妇人自如地攀谈。
时不时逗得女子笑得花枝招展，“你这个小丫头，还是这么会促狭。”
傅环佩笑得娇憨，亲密地凑到她身旁继续说笑。
背在身后的手却悄悄去牵江厌离的袍角。
江厌离耳朵一红，却伸手覆住了她的手背。
此处发生的一切都悄无声息，等傅婉察觉到哪里不对，再度看过去时却发现高台上的江厌离和姜业成去而复返，最中间多了两个女子。
其中一人正是傅环佩，她旁边的妇人头上的金雀钗在日光下熠熠生辉，浅金色的外裳上绣着花蝶，看起来华丽异常。
两人旁若无人地说笑，那女子的身份似乎很是尊贵，只有傅环佩敢与她说话，身边的官员全都噤若寒蝉，不敢抬头。
“人还是太多了啊……”
颜九盅皱着眉环视一圈，他冷哼一声。
“可不是谁都有资格争夺赏春宴名额的。”
他思索片刻，对一旁的司茗耳语一阵。
司茗点点头，走上高台，对坐在正中间的江厌离传达了颜九盅的话。
“颜大师想将第三轮的名额缩减至五人？”
微愣，“可如此的话……”
司茗微微躬身：“这也是膳祖的意思。”
江厌离抿了抿唇，颜九盅的话固然还有商量的余地。
可膳祖即便在外人看来已隐匿于江湖，如今名声不显，但出自京城的他却是知道这位神厨和那位是多好的交情。
这时，坐在他旁边的那个女子说话了。
她妆容精致，体态丰腴，金翅钗上的金色流苏随着动作轻轻摇晃。
“许多年未见那老头儿了，本宫倒想看看他想做什么。”
江厌离垂眸，恭敬道：“是，长公主。”
他轻吐一口气，皱着眉点头道：“便依二老所言吧。”
“竹杖芒鞋轻胜马……”
王游昌晃了晃身体，他死死地扣住面前的桌沿，眼底闪过一丝激动。
“膳祖，真的是膳祖……！”
竹杖？
傅婉一愣，她看向那名老者手中那杆黄绿的手杖，回忆起了此人是谁。
这不是之前报名时被欺凌，后来她看不下去帮了一把的盲人老者吗？
原来他就是曾经天下第一楼的亲历者，传说中的膳祖？
王游昌手指紧攥，拳头捏得咯吱作响。
他现在激动得浑身颤抖，唯有他们这个年代的人才明白膳祖这个名号代表的意义！
太康公主轻抚云鬓，看一眼桌上各式各样的菜肴，轻笑道：“这里这么热闹，早知如此我便不拘着薇儿了。”
她看向坐在自己身边的那位镇北侯世子，“世子办事，令人放心。”
“昔日的那场风波我看也已过去，今日过后我便回禀圣上，择日着你重返京城。”
“蜀州庙小，状元郎屈才了。”
她自顾自说完这些，也不听江厌离的答话，笑着问：“不如便开始吧？”
江厌离听了她之前的话便惊诧地抬头，刚好对上傅环佩俏皮的眼神，他明白过来，对太康公主施以一礼，道：“多谢长公主。”
“那便传菜吧。”
太康公主饶有兴致地托着香腮，看着一道道佳肴流水般呈上来。
她挽袖伸箸，夹起面前一片薄薄的鱼片送入嘴中，然后皱着眉吐到帕子上。
“酸。”
一旁紧张地关注此处的一位红衣官员紧张地揩了揩额上的汗珠，解释道：“回长公主，这是蜀州名菜酸汤鱼，酸菜正是其特色。”
太康面色微寒，有些不悦。
“你的意思是本宫吃不来好东西？”
那人吓得面如土色，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下官不敢！”
素来听说这位长公主脾气古怪，喜怒无常，刚刚看她和这位傅家三小姐相谈甚欢，还以为是传言夸张，所以他才敢斗胆进言。
这道酸汤鱼是芙蓉酒家做的，而芙蓉酒家的掌柜和他提前打过招呼送过礼，他自然得帮忙，却没成想撩着了虎须！
没达成目的不说，还引火烧身。
安静地站在太康身后的内侍尖着嗓子道：“还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滚下去！”
跪在地上那名蜀州官员立刻听话地一路滚下高台，磕得鼻青脸肿，却如蒙大赦。
不愧是皇室的人......果然天威不可冒犯。
目睹自己同僚的倒霉样，其他官员头埋得更低。
傅环佩神色如常，可手心早就被汗打湿了。
伴君如伴虎，可她若想替蓬莱居争一争，这位长公主是最好的突破口。
太康长公主此次来蜀州是来探望她女儿姬玉微的，玉微郡主身子不好，几个月前被送到蜀州静养，而她来蜀州没多久就想尽办法和玉微郡主的女儿打好了关系。
这才辗转和长公主搭上关系，她才对自己有几分和颜悦色。
长公主锦衣玉食，什么好东西没吃过。
她知道，要想让长公主对蓬莱居说一个好字自然很难，可富贵险中求。
傅环佩攥了攥汗湿的手心，镇定地朝着一个盘子伸出筷子，她夹起一块兔肉，送入口中，咦了一声。
“这道菜，味道还挺新奇。”
太康长公主哦了一声，被她吸引了注意力。
“我尝尝。”
乌木银箸在盘中拨了拨，夹起一块肉丁。
焦香的兔肉丁在唇齿间满溢开香气，口感类似炙肉，却竟还有一股若隐若现的橙味？
太康惊讶道：“确实新奇。这是用了果木？”
她没忍住又夹了一个，傅环佩见状按捺心中喜意，勉强平静道：“公主这就为难我了，我对厨艺一窍不通。”
她沉吟片刻，做出思索状，补充道：“不过这道菜我在京城的蓬莱居吃到过，听说也很受京城的欢迎呢。”
太康若有所思，“蓬莱居......”
她轻笑一声，“有意思。”
说完便放下筷子，懒懒道：“吃一道上我没什么本事，便不多说了，免得影响了旁人的判断。”
傅环佩攥紧手指，有些心慌，几乎以为她看出了什么。
不然为何会无缘无故说上这样几句话？
她不敢再说，怕表现得太明显，故而匆匆引开了话题。
菜肴流水一般呈上桌，又流水一般撤下，送到颜九盅几人的面前。
他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这一折腾，都凉了！”
司茗为自家师父捏了把汗，那可是长公主殿下啊！
另一人却更不给面子。
浑三刀冷然嗤笑，却似乎懒得多说，抬手品菜。
“酸汤鱼，太油。”
“红烧狮子头，料汁过浓，好在味道尚可。不功不过吧。”
“陈皮兔？这道菜似乎失传已久了吧，没想到今日还能遇见。”
浑三刀和颜九盅两个地位最高的尝完，其他人才敢下筷子，温热的食物滑入胃，这十几位名震南北的厨坛大家们的话闸子也慢慢打开。
“这啥东西，这么一坨猪肉怎地也没去腥？”
“来，尝尝这红烧肉！”
“汤色晶亮，口感软糯，香！堪为极品。”
“善。还有这刀工，做这道红烧肉的厨子功夫深呐。”
“我认为堪为头名。”
“这红烧肉味道确实不错，可陈皮兔也不差吧。况且红烧肉常见，陈皮兔不常见，我认为头名当是陈皮兔。”
一言不合，竟有两人吵得面红耳赤。
颜九盅嫌弃地挥手，“行了，吵什么吵。”
他抚了抚下巴，指着两个盘子缓缓道：“这两道菜我有印象，是两个厨娘互换食材做的，若我没记错，应当还有一道虫子菜”
颜九盅：“既然一道菜分不出胜负，那便比比另一道。”
蓬莱居的慕青做得另一道菜，是螃蟹清羹。
众人抿了一口，点点头。
“鲜。”
“蟹肉化在汤里了，既有螃蟹的本味，又甘甜细腻，香菇丝和嫩笋丝搭配得极好。老朽认为也很不错。”
颜九盅擦了擦嘴，不急着下定论，而是道：“嗯，再尝尝淑女斋云亭的菜。”
唤来人指认傅婉做的另一道菜，几人顺着梁英手指的方向看去，愣了。
白玉盘上一道蜿蜒的红线将盘子分成两半，左边寥寥几笔勾勒出的山鸟图栩栩如生，右边几个精致的“元宝”摆在盘上，看上去像是一只贪吃的鸟雀嗷嗷待哺。
“这是用虫做的？”
颜九盅动作一顿，他没用筷子，直接徒手就捏起一个小元宝扔进嘴里。
面皮擀得极薄，入口即化，酸辣的汤汁裹着馅料在嘴里爆开，烫着了颜九盅的舌头。
他嘶嘶吐气，顾不得烫嘴一口口在自嘴里咀嚼，静心品味。
酸，鲜，然后是回味的辣，还有香菜末的味道......
肉馅和寻常鲜肉不同，口感像虾，吃起来颇有嚼劲，而且没有一丝丝肉腥味，只有鲜甜。
颜九盅沉默地嚼着，也不说话。
其他人面面相觑，十只元宝虫团分下去，一人拿了一只，吃进嘴里后都愣了。
“这味道......”
鲜！
和螃蟹清羹不一样的是，螃蟹清羹为了压住河蟹的腥味放了不少佐料，原本还吃不出来。、
可和傅婉做的元宝虫团一对比方品出二者的差异。
“用茄汁做料汁，因地制宜。妙啊。”
颜九盅干树皮一般的脸上涌出几抹笑意，他又尝了口优波若做的炸虫子，微微摇头。
“食材是好食材，却未能如云亭一般将其利用到极致。”
“这豆天蛾本就没有异味，用油烹炸，反而有些腻了。”
一个时辰过去，桌上剩余的菜品都被几人一一尝遍。
离最终结果公布的时间也越来越近。
颜九盅放下筷子，转头问身旁那个始终沉默寡言的老者，他笑呵呵道：“老顽固，怎么，到现在了还惜字如金。”
“说说吧，你心中的头名是谁？”
浑三刀撇撇嘴，“屁大点事儿被你们吵破了天。”
说完他接过颜九盅递来的金笔，在云亭的名字上画了个圈。
傅婉垂着眼眸，安静地站在原地。
赛场上的所有人此刻都在等待最终的结果公布
因着自之前一名官员宣布新规，最终通过第三轮的只能有五人，所以骚动过后，不少人都紧张起来，甚至暗暗懊悔自己没能发挥得更好。
傅环佩陪坐在太康公主身边，却逐渐有些心不在焉，她看到底下那个淑女斋厨娘镇定的表现皱了皱眉。
五十人进五人......别太离谱。
傅婉暗暗咋舌，没忍住猜测，不会是官府办一次竞比，家底就被掏空了吧。
“结果怎么还不出来啊？”
“再不出来我就走了，反正也没我的机会。”
“稍安勿躁，再等等，万一呢？”
“哪有什么万一，我给你算算有哪些，醉仙楼、芙蓉酒家、蓬莱居至少要占一个吧，更别说这三家店鸡贼得不行，家底都掏出来参赛了，也就最后两名能争一争。”
“对了，还得再加一个淑女斋......刚才的红烧肉你也闻着味儿了吧？”
听着身边的人窃窃私语，傅婉仍一脸淡定。
三轮了，淑女斋也成为能和其他几家店相提并论的存在了啊。
她的目的已经基本达到了。
忽然，远处的人群动了。
傅婉看见颜九盅和那位熟悉的老者慢慢走了上来。
结果终于要出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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