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三章 躲闪

“你的想法很好。”郑昊点了点头，没有表露出任何异样，“数据可靠性的问题，我们确实要重点考虑。不过，加密暂时没必要，会消耗宝贵的运算资源。但一个高效的硬件CRC校验电路，可以集成到‘长城辅一’里去。”

他一边说，一边在黑板上画出了CRC校验的逻辑实现方式。

“但是，”周煜又追问了一句，“这个数据总线的宽度和协议，我们是采用并行总线，还是串行总线？如果并行，那么数据在物理上是暴露的。如果是高速串行，我们能不能设计一种我们自己的、非标准的接口协议？这样即使数据被物理截获了，对方也无法解析。”

这个问题，让郑昊心中的警铃，彻底响了起来。

太深入了。

周煜问的，已经远远超出了一个硬件小组组长的范畴。

他关心的，不再是“如何实现”，而是“如何保密”。

这种对信息底层协议和安全性的过分关注，在一个普通的硬件工程师身上出现，非常不寻常。

郑昊的目光，在周煜的脸上一扫而过。

那张熟悉的、曾经并肩作战的脸上，此刻在郑昊看来，却仿佛笼罩上了一层淡淡的迷雾。

周煜一直是他最得力的硬件搭档，技术精湛，工作玩命。

自己对他，是百分之百的信任。

可现在想来，前世“长城”系列芯片的研发过程中，似乎也遇到过几次莫名其妙的进度拖延，还有几次被台海那边得到消息。

当时所有人都以为是保密制度有漏洞，或者是被国外的商业间谍盯上了。

难道……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一般，从郑昊的心底钻了出来。

他不敢再想下去。

“周煜同志的思路很开阔嘛。”郑昊笑了笑，语气轻松地把话题拉了回来，“不过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我们当前的首要任务，是实现功能，解决小型化和可靠性问题。至于更高级的保密措施，可以作为我们下一代产品的预研方向。”

他巧妙地终止了这个话题的深入。

“好了，今天的技术讨论就到这里。大家根据分工，尽快拿出详细的设计方案。”郑昊宣布散会。

众人陆续离开了会议室。

周煜走过郑昊身边时，还拍了拍他的肩膀：“郑总师，我就是瞎琢磨，你别嫌我外行指导内行啊。”

“怎么会。”郑昊也笑着回应，“你的建议很有价值，我回头会仔细考虑的。”

两人相视一笑，看起来和往常没什么两样。

但当周煜转身离开后，郑昊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

他站在空无一人的会议室里，看着黑板上那复杂的逻辑框图，久久没有动弹。

一个疑问，在他心里生了根。

周煜，他到底是谁？

从青华园回来后，郑昊表面上不动声色，全身心地投入到了紧张的ASIC设计工作中。

他知道，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任何的猜疑都是对同志的不尊重，也会影响整个团队的士气。

但那颗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在心里疯狂地生根发芽。

他开始在工作和生活中，下意识地去观察周煜。

这种观察并非监视，而是一种更加细致的留意。

周煜还是和以前一样，工作起来像个拼命三郎。

硬件小型化小组的任务最重，他几乎是吃住都在实验室。

每天不是趴在桌子上画图纸，就是和新来的上海师傅们一起，研究高密度电路板的布线和焊接工艺。

他看起来没有任何异常，依旧是那个技术过硬、性格爽朗、值得信赖的周煜。

如果不是那天会议上那几个突兀的问题，郑昊几乎要以为是自己多心了。

然而，一些微小的细节，却在郑昊刻意的观察下，逐渐浮现出来。

715所实行的是封闭式管理，所有人的食宿都在院内，外出需要请假和登记。

大多数科研人员，忙起来几个星期不出大门是常有的事。

但郑昊发现，周煜有一个雷打不动的习惯。

每到周末的下午，他总会去门岗登记，请假外出两三个小时。

理由通常是“去镇上买点生活用品”，或者“去邮局给家里寄信”。

这本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

但郑昊注意到，周煜每次回来，手里都空空如也，不像去采购过的样子。

而且，715所内部就有代收发信件的邮政服务点，根本没必要特地跑到镇上去。

更奇怪的是，周煜的独来独往。

他性格外向，和谁都能聊得来，但在周末请假外出这件事上，他从来不叫上任何人，总是自己一个人。

一次，小组里一个年轻的技术员小王，周末也想去镇上买双新鞋，便想搭个伴。

“周哥，听说你下午要去镇上？正好我也想去，咱俩一块呗？”

当时周煜正在收拾东西，闻言愣了一下，随即笑着摆了摆手：“不了不了，我就是去邮局寄封信，马上就回来。你去吧，不用等我。”

他的拒绝，显得有些刻意。

这些零碎的、看似不起眼的细节，在郑昊心里，慢慢拼凑成一个模糊的轮廓。

这个轮廓，让他感到一阵阵心悸。

一天晚上，郑昊加完班，准备回宿舍休息。

路过硬件实验室时，发现里面还亮着灯。

他推门进去，看到周煜正一个人坐在实验台前，对着一块电路板发呆。

“还在忙？”郑昊随口问道。

周煜被吓了一跳，回过神来，看到是郑昊，才松了口气。

“郑总师，还没休息啊。”他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碰到点麻烦，这块板子的信号串扰有点严重，正在想办法解决。”

郑昊走过去，拿起电路板看了看。

这块板子的集成度非常高，走线密如蛛网，确实很容易出现信号干扰。

“可以试试‘地平面’和‘电源平面’的设计。”郑昊指点道，“把多层板的中间两层，一整层都用作地和电源，可以提供很好的屏蔽效果。”

“地平面？”周煜愣住了，这是一个非常超前的概念。

郑昊简单地解释了一下原理。

周煜听完，恍然大悟，随即一脸钦佩地看着郑昊：“郑总师，你这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这种办法都能想到！我服了，是真服了！”

“瞎琢磨的。”郑昊笑了笑，然后状似无意地聊起了家常，“当初我把岗位让给你，换了东方红项目的推荐信。”

郑昊停顿了下继续问道：“我听说你当初还是主动申请调到咱们项目组的？放弃铁饭碗，来我们这前途未卜的草台班子，可需要不小的勇气啊。”

周煜脸上的笑容，似乎僵硬了一瞬。

他低下头，继续摆弄着手里的电路板，声音低沉了一些。

“我爸是挺反对的。不过，我这人犟，认准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他顿了顿，补充道，“再说了，当时不是看你郑昊同志水平高嘛，跟着你，肯定能干出点名堂。”

他的回答滴水不漏，既解释了动机，又捧了郑昊一下。

但郑昊却从他那一瞬间的僵硬和低头的小动作里，捕捉到了一丝不自然。

他在回避。

他在回避关于“家庭”和“动机”的深入探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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