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血书
终于,狱卒在一间最深处的牢房前停了下来。
“大人,赵福就关在里面。”
闻经武心头一紧,示意狱卒开门。
“吱呀——”
牢门被推开,一股更加浓郁的血腥味混杂着腐肉的气息,汹涌而出。
牢房内,光线黯淡,仅凭墙角一豆如鬼火般的油灯照明。
闻经武定睛看去,下一瞬,胃里猛地一阵翻涌,险些当场吐出来。
这哪里还是一个人!
只见房梁正中,一根粗大的铁钩自上垂下。
赵福此刻正像一块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的破布袋般,软塌塌地悬挂在铁钩之上。
他的头无力地垂着,身上衣衫褴褛,浸透了暗红的血迹。
十指血肉模糊,指甲盖像是被人生生剥落,呈现出可怖的惨白色。
双腿以一种诡异至极的角度扭曲着,显然已经被酷刑生生打断。
而赵福的脸,更是凝固着死前极致的痛苦与恐惧,双眼圆睁,仿佛看到了什么世间最恐怖的景象,死不瞑目。
空洞的眼神,正直勾勾地瞪着牢门的方向。
“呕……”闻经武再也忍不住,猛地侧过身,干呕起来。
翠喜面色一变,快步上前,先是探了探赵福的鼻息,又摸了摸他的颈侧。
片刻之后,翠喜转过身,对强忍着不适的闻经武轻轻摇了摇头,声音冷沉。
“闻公子,他已经死了。”
死了!
闻经武只觉得一股寒意让他浑身冰凉。
唯一的线索,又断了!
就在闻经武竭力平复胸中翻涌的恶心与彻骨的寒意的时候,牢房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哦?这不是闻太傅家的公子吗?”
闻经武猛地回身,只见昏暗的灯光下,刑部尚书周延一身绯红的官袍格外刺眼。
周延的身材有些干瘦,一双三角眼闪烁着精明而审视的光芒,此刻正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闻经武。
“不知闻公子深夜到访我这刑部大牢,有何贵干?”
周延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
闻经武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下官奉祖父闻太傅之命,特来刑部,向库丁赵福询问一些关于忠魂坛炸药之事。”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具惨不忍睹的尸体,声音带上了一丝压抑的怒火与痛惜。
“却没想到,还是来迟一步,赵福他已经死了。”
周延闻言,那双三角眼微微挑了挑,脸上却不见丝毫意外之色,仿佛一切尽在意料之中。
“哦,原来是为了此事。”
周延慢条斯理地踱步走进牢房,看了一眼悬挂着的赵福,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闻公子,你确实是晚来了一步。”
“这赵福,嘴硬得很,受不住刑,刚招供完所有罪状,便趁着守卫不备,一头撞在墙上,自尽了。”
撞墙自尽?
闻经武看着赵福那双腿扭曲的惨状,还有那被剥落的指甲,心中冷笑。
如此酷刑之下,他还能有力气撞墙自尽?
这说辞,简直是欲盖弥彰!
周延仿佛没有看到闻经武眼中的怀疑,自顾自从袖中取出一张染着暗沉血迹的薄纸。
“喏,这是他死之前,咬破了手指,写下的血书供状。”
他将那份所谓的“血书”递向闻经武。
就在闻经武下意识伸出手,指尖即将触碰到那份血书的瞬间。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如闪电般从他身侧探出,先一步将那份血书稳稳接了过去。
闻经武心中一惊,猛地转过身。
只见萧凌元不知何时也来到了这刑部大牢。
此刻,萧凌元正捏着那份血书,眼底寒光一闪而过。
刑部尚书周延脸上原本皮笑肉不笑,在看清来人是萧凌元的刹那,瞬间凝固。
下一瞬,他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那点刻意装出来的从容与讥讽荡然无存,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惊骇与慌乱。
“萧……萧将军……”
周延的声音抖得不成调,与方才对闻经武的倨傲判若两人,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便要跪下行礼。
然而,萧凌元却连眼角都未曾施舍给他半分。
他只是垂眸,看着手中那张薄薄的,却浸透了腥臭血气的“血书”。
指尖轻轻捻过纸张,冰冷的目光,仿佛要将这纸上的每一个字都剜出来细细审视。
周延僵在那里,跪也不是,站也不是,额上的冷汗已经涔涔而下,浸湿了鬓角。
牢房内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萧凌元冰冷的声音,一字一句,清晰地念着血书上的内容。
“罪囚赵福,勾结钦天监监正李顺,利用职务之便,窃取武库司废弃受潮硝石……”
萧凌元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却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几乎喘不过气来。
“伙同数人,秘密研制炸药,藏于忠魂坛,意图不轨……”
周延此刻已经抖如筛糠,冷汗几乎浸透了官服。
萧凌元念到最后,语调微微上扬,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嘲弄。
“只因看不惯当今陛下耽于享乐,不思朝政,欲为民除害,匡扶社稷?”
话音落下,萧凌元发出一声极轻的冷笑。
“呵。”
翠喜和翠欢站在闻经武身后,听到这声冷笑,身子皆是控制不住地微微一颤。
她们太熟悉萧凌元这个样子了。
说明萧凌元此时已经十分愤怒,如同暴风雨来临前最可怕的宁静。
萧凌元抬起眼,目光并未看向周延,而是再次落回那张血书上。
手指在那粗糙的纸面上轻轻摩挲着,似乎在感受着什么。
片刻,萧凌元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起。
这纸张不对。
寻常百姓家中,或是市井流通的,多是黄麻纸,纸质粗疏,颜色泛黄。
而手中这张,虽然染了血污,却依旧能看出其底子远非普通黄麻纸可比。
纸面相对平滑,纹理均匀细密,入手带着一种特殊的韧性。
凑近鼻尖,除了血腥味,似乎还隐隐能嗅到一丝极淡的草木清气。
萧凌元眼底寒光一闪。
这是户部特供上造的公文用纸!
一个兵仗局的卑微库丁,在严刑拷打之下奄奄一息的囚犯。
从何处得来这户部特供的纸张书写血书?
又如何能在十指尽废的情况下,写下这字迹虽潦草却依旧可辨的供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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