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想起记忆中的女孩

“塔嚓尔群山千米之内必有我们的人马，我相信她是误打误撞刚好跑到了经过的山头，却不相信她也是误打误撞，带我们刚好将马车停在这里。”

“公子是说……她故意不走的？”

“嗯，她觉得我们很危险。”

随后苏扶卿将帘子掀开，露出一角，感受着风吹来的方向和温度，他侧了侧脸，用手指着前方，“再往前，就是个壶口型的风口，一旦进去，就不方便逃脱。”

她当然不敢把马车赶过去，所以索性就在这里停下了。

颜无圣露出深思:“依老夫来看，她并非心怀不轨之人，相反倒是有几分真性情。”

但其果决凌厉的手法也让人侧目，雪崩前，那么宝贵的时间，她却先挥刀斩马，断绝了那些杀手的所有后路，让他们被活埋雪下。

唯一逃出来的一个……还被她杀了，颜无圣有些无奈，这下好了，连个通风报信的敌人都没了。

苏扶卿浅笑:“能随性自然地颜先生斗嘴，却不敢喝这杯中水；还能轻而易举判断出我们是邺齐人，她虽知我们不会痛下杀手，却还是如履薄冰，小心翼翼防备，这女孩……很有意思。”

颜无圣有模有样感叹一句:“漠北这穷地方，也有人杰地灵的时候啊！”

苏扶卿却有一瞬间走神，脑海中突然出现很多年前的一幕，有个瘦小的小女孩，拼了力气搀扶着发病吐血的自己，一步一步，跌跌撞撞，在茫茫漠北的大雪中前行，她将衣服脱下来裹住他没穿鞋的脚，自己的脚也没穿鞋，却被冰凌扎得鲜血淋漓。

留下一路猩红的血迹。

“苏扶卿!”那个小女孩有些焦急，一手歪歪斜斜地扶着他，一手拍打着他的脸：“你别睡！你别睡呀！你的人在哪里，为什么不来接你！”

他想抬头看她，想回答她，告诉她别着急，自己死不了，可是……他无法抬起头，也无法看到她的模样。

“苏扶卿，那边又雪崩了，我们得避开，这个方向不行了。”她冻得全身哆嗦，自言自语：“我可不想死，死在这里太亏了，我还没长大，还没谈恋爱，汽车没撞死我，02号杀不死我，雪崩也休想埋了我，苏扶卿!你别怕，我一定能把你带出去！”

还有一幕，两个人在一处陡峭的雪坡上，被一个刺客截住，自己濒临昏迷，掌心却传来一阵阵温度，是她!

女孩仰着头，倔强地将自己护在身后，隐隐约约听到她对那个刺客说：“丑八怪！你不会有好下场的！我爹是天下第一剑客!他很疼爱我，你杀了我，我爹一定会将你大卸八块喂老鹰!”

女孩离他很近，他能感受到她在轻轻颤抖。

那刺客狂笑：“老子不稀罕你这个黄毛丫头，老子只想要安广王的性命，识相的，把他交出来！”

“滚你娘的安广王，想什么安广王想疯了吧！王爷都在王府里呆着吧，你去找他啊，别伤害我和苏扶卿！小心我报警抓你丫的！”

那刺客冷笑着，提剑冲上来，苏扶卿觉得一阵不妙，身子一轻，被人推到一边去，耳边传来那刺客的大骂和那女孩最后的惊叫：“苏扶卿，我要死了，记住你欠我的十马车的金子，回头烧给我！少一毛都不行啊啊啊......”

悬崖边只留下寂寞哀伤的风，年幼的苏扶卿，双眼失明，抱着悬崖尖锐的石头，第一次痛哭失声。

那特别的，言语夸张，时而莫名其妙的女孩，为了救他，与刺客同归于尽，掉进了积雪万丈的悬崖，他也不堪重负，过了很久，昏死了过去。

可是关于那女孩，他只记得零星的事情，那次发病，几乎要了他半条命，相应地，也忘了那段时间的很多事情。他不记得那十马车的金子的故事，可是他每次来漠北，都会记得这个约定，然而那个记忆中的断崖，再也找不到了……

今日猛然听到雪崩这个词，心中还是很悸动，甚至狠狠地疼了一下。

雪崩……那个不知姓名的中原女孩也说过，但是她已经死了，掉下悬崖了。

而他到死都不知道，那个女孩的名字。

寂静中，苏扶卿沉默一阵，眉间笼着淡淡的忧伤。

“老夫觉得……她看起来很像一个人。”半晌，颜无圣寻思出这么一句。

“南璃太子，鱼南欢。”苏扶卿道。

鱼南欢生在南离国，真是走了八辈子运气，不为别的，就是因为鱼南欢，也是匈汉混血，他的母亲，是匈奴有名的美人，深得南离国王的宠爱，鱼南欢自己，也男生女相，长得那叫一个倾国倾城，生为男儿身，不爱刀剑，却偏爱女红，也算是一个奇葩了。

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彼此看到了默契。那鱼南欢是整个圣天闻名的混账太子，之前为了一匹稀世宝马，纠缠过苏扶卿很久，也算是老熟人了。

据说南离国王花费无数金银，暗地里在寻人，而中部匈奴单于，也悄悄派探子潜入中原寻人，这一寻，便是寻了好多年，直到南离国王病逝，皇后掌权，南离才停止，而匈奴这边，似乎从未放弃过寻找。

颜无圣忽然觉得苏扶卿的话很有远见，中部，蓝得靛黑的眸，相似的容颜，鱼南欢……

他笑开，再长的距离，有这条线牵着，她都无法像今日走的那么潇洒，这个女孩，很有意思。

外面天穹暗影铺天盖地笼罩，一轮硕大的圆月高高悬在天空，清辉流韵。

有几缕投在静坐如莲的苏扶卿身上，却投不进他的眸里。

颜无圣叹了口气，“那丫头该  快回去了，苏公子，夜里寒凉，湿气厚重，你刚醒来，万不可再伤了身子，动了根元。”

苏扶卿定格的眸子覆上一层薄薄的忧伤，他看不见明月，却执着地对着明月，声音有些空旷:“不碍得，这次漠北来祭奠母亲，颜先生一路随护，辛苦了。”

炉火跳跃几下，熄灭了最后余光，颜无圣花白的发鬓在夜色苍穹里，显得更加沧桑。

四十岁的男人，医天下奇病，掌世间寇匪，似乎是个矛盾体，似乎他已经拥有了一切，然而鬓发染白，面色早衰。

他忧愁地看着软榻上云淡风轻，气质超然，被誉为邺齐数百年来第一才谋的男子，谁曾想到这风光无限，名动天下的背后，不过是一副病体残躯，双目失明的，不远万里探望母亲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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