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菜根连着地脉，我听见了地底哭声

林昭昭蹲在田角避风处，指腹碾过浅褐色的种子。

昨夜顾青枫递来粗布包时，那声“家……回来了……”的细语还在她耳中嗡嗡作响。

晨露沾湿裤脚，她捏起一颗种子，指尖刚触到泥土，耳畔忽然炸开更清晰的震颤~~不是某株菜的轻唤，是整片菜田的根系在地下簌簌交缠，像无数根丝线正顺着她的掌心往身体里钻。

“嘶……”她倒抽冷气，太阳穴突突地跳。

后颈沁出冷汗，连带着睫毛都在发抖。

泥土的腥气裹着铁锈味涌进鼻腔，她这才惊觉那“嗡嗡”声里混着呜咽，像有人被重物压着喉咙，断断续续地喊：“压……断了……疼……”

“是土地在痛？”她喃喃着抽回手，指缝里还沾着湿泥。

风掀起她额前的碎发，田埂上的野菊被吹得东倒西歪，可那股闷痛却越来越清晰，直往她骨髓里钻。她踉跄着站起来，裤腿沾了大片泥点也顾不上。

奶奶留下的竹编箱还搁在田边，她几乎是扑过去翻找，泛黄的农事笔记“啪”地掉在地上。

纸页间飘出半片干薄荷，她捡起来，看见内页歪斜的字迹：“癸亥年，挖井三丈，见青石，断根脉，菜枯三季。”

“癸亥年……”她掐着手指算，三十年前村里确实修过路。

记忆里阿婆总说“老井填了怪可惜”，可谁也没往菜田底下想。

她掏出手机翻出村地图，手指在屏幕上划拉……菜田的位置，正正压着老井旧址的红圈标记。

“原来不是我耳朵灵。”她蹲下来，指尖轻轻抚过泥土，“是这地认了我，像认一个守脉人。”

当晚，林昭昭打着手电筒往村档案室跑。木门上的铜锁锈得厉害，她费了好大劲才推开，霉味呛得人直咳嗽。

档案柜最底层的牛皮纸袋上落满灰，她翻出1993年的基建记录，泛黄的纸页上写着：“因拓宽村道，填埋村东老井，井深三丈，井底见青石……”

“青石。”她摸着纸页上的字迹，想起奶奶笔记里的“断根脉”。

地脉被井压断，灵气淤在地下，难怪菜苗总蔫头耷脑，难怪她能听见植物喊“闷”“压”……原来那些细微的“抱怨”，都是土地在向她求救。

次日清晨，她蹲在菜田边，手里攥着铜勺。

这是奶奶以前浇菜用的，柄上还留着磨得发亮的指痕。

她学修复文物时拼接玉琮的手法，用山泉水兑了草木灰，沿着菜苗根系的走向浅浅挖了道沟。

水流进沟里，发出细碎的“叮咚”声，像在给土地梳顺打结的头发。

“轻点，再轻点。”她自言自语，勺柄在掌心压出红印，“当年修玉琮时，碎成二十块都能接，这地脉断口，总能连上。”

当夜她做了个梦。

黑暗里全是细细的根须，像无数只手在摸索。

有的根须碰到一起，轻轻颤了颤；有的撞在硬邦邦的石头上，蜷缩着退回去。

她想帮忙，可刚伸出手，那些根须就缠上她的手腕，凉丝丝的，却带着暖意。

“叮……”闹钟响时，她猛地睁眼。

晨光透过窗纸照进来，她顾不上穿鞋就往菜田跑。

田边新长出的一排菜苗竟自发排成弧线，像道月牙儿。

她蹲下来，指尖刚碰到泥土，那株顾青枫送的野菜突然“说话”：“他流的血……养过这地……”

“他？”她猛地抬头。

村东头的兽医所飘来消毒水味，白墙青瓦的房子前，顾青枫正蹲在地上给小狗包扎爪子。

阳光落在他后颈，那里的白毛泛着珍珠光，像撒了把碎星子。

“林昭昭！”顾青枫抬头看见她，随手把小狗递给旁边的小孩，“又在研究你的宝贝菜？”

他走近时，林昭昭瞥见他手腕内侧的疤。

昨夜野菜的话在耳边炸响，她鬼使神差地抓住他的手：“这疤，是不是当年护着地脉留下的？”

顾青枫的瞳孔猛地缩成细线，金棕色的眸子里闪过惊讶。

他抽回手，却没躲开，只是轻轻说：“三百年前路过这里，地脉还旺着。猎人的箭穿了我的手腕，是这地的灵气帮我止血。后来听说井填了，地脉断了……”他蹲下来，指尖在泥里划出一道青痕，光流像活了似的钻进土里，“试试这个，能松松淤塞。”

整片菜田突然轻颤。

林昭昭闭上眼睛，那股压得人喘不过气的“痛感”竟松动了，像块沉在胸口的石头被挪开一角。

她睁开眼时，顾青枫正笑着看她：“你比我有办法，昨晚那些沟，像给地脉梳了头。”

夜里，林昭昭又去了菜田。

月光像层银纱，盖在新苗上。

她贴着地面倾听，地底的“呜咽”变成了低缓的“喘息”，像个累极的人终于能好好呼吸。

她掏出本子记录，笔尖刚碰到纸，忽然听见极细的意象~~来自老黄牛常站的田角：“……重……慢……守……”

她抬头望向牛棚。老黄牛正站在月光里，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腿。

借着月光，她看见它眼眶边缘泛着极淡的金纹，像被谁用金粉轻轻描了道边。

“原来你一直知道。”她轻声说。

老黄牛甩了甩尾巴，鼻孔喷出白气，像是应她。

村道尽头，顾青枫站在槐树下。

晚风掀起他的白大褂，袖口的白毛被吹得乱颤。

他望着菜田方向，低声呢喃：“地脉醒了，那些记着旧账的……也该来了。”

林昭昭没听见这句话。

她收拾好本子往回走，路过菜畦时，顺手摘了片最嫩的菜叶。

月光下，她忽然发现叶边有道整齐的半圆缺口，像被谁轻轻啃了一口。

她凑近看，缺口边缘还沾着点亮晶晶的黏液…、不是虫咬的，倒像……

“许是夜露浸的。”她揉了揉眼睛，把菜叶收进兜里。

明天再仔细看看吧，她想着，踩着月光回了屋。

夜风掠过菜田，新苗轻轻摇晃。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一片菜叶的缺口又深了半分，在月光下泛着奇异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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